兒時的記憶中，母親的影總是忙碌在房前屋后、田間地。家里就母親一個勞動力，她一個要忙著耕田播種，忙著鋤草殺蟲，忙著喂豬放牛，忙著收割糧食，忙著燒火做飯。去秋來，寒來暑往，周而復始。

　　只要天不冷，忙碌的母親總是赤著腳。據(jù)她自己說，小時候家里窮，打赤腳是為了省鞋錢，后來習慣了，覺得光著腳比穿鞋方便自在，反而不愿穿鞋了。

　　母親赤著腳走在鄉(xiāng)間的路，不是肩挑就是手提。出門的時候，挑一擔大糞或背一袋化肥。回來時，挑的是收獲的各種糧食，要不就是豬菜。最輕松也是扛一把鋤再加順路撿回來的幾根柴火。晴天的路不難走，最多是地面被太曬得發(fā)燙。下雨天可就難了，泥濘的鄉(xiāng)村道路常常讓無落腳。親卻還是走得很自如，光著腳挑著百斤的重擔從未跌倒過，很是讓佩服。她告訴我，下雨天不要踩那些硬的地方，那容易打滑。相反倒是爛泥堆保險，腳是臟一點，但很穩(wěn)當。難怪，我總是看見母親挑著重擔，一步一步全是往泥堆里踩。一腳下去，留下的是和牛踩過的相差無幾的一個深深的坑。遇到陡的路，沒有爛泥可踩，親的雙腳和地面較了勁，十個腳趾牢牢地緊扣住地面，硬是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吡诉^去。在雨天，母親的腳印深深地印在泥地里，不是那種只看到五個腳趾和腳跟的梅花形，而是超重負載下沉的船形。

　　我留意到，如果不負重的話，這雙腳的步伐還是很輕快的。我偶爾看到母親肩只扛著一把鋤，健步如飛，連跑帶跳地行走在崎嶇的山路。我跟在后面，累得喘吁吁也還是落下一大截。后來我看到運動員的負重訓練，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一路赤腳走來，母親的腳不知多少次地被石子硌疼過，被樹樁磕傷過，被荊棘刺痛過，再加炎的炙烤，泥的浸襲，已經(jīng)看不出它的本。白天，它裹著泥、沾著糞，呈暗黑。只有到晚臨睡前，它才得以泡在里，好好地洗一回。但這時我們弟幾個早已進入夢鄉(xiāng)，母親則常常是腳沒洗完，早已不知不覺歪在那兒睡著了。

　　我有機會仔細端詳這雙腳，那是在它出了問題以后需要理，比如走路時腳趾不小心被碰傷啦，腳板下被荊棘扎啦等等。被碰傷的腳趾通常是用點破布隨便包扎一下，避免再碰著，很少。只有腳板下踩了刺，親行走不便時，才找來縫衣針，把腳洗了，讓我?guī)退�挑刺。其實洗過的腳和沒洗過也差別不大，顏還是暗灰，腳指甲歪歪扭扭地，黑乎乎的，腳板底下厚厚的不是皮和，全是堅硬的老繭，縱橫錯的劃痕好像到都是刺。母親用手探了探，明確了刺的具方位，讓我用針挑。一針下去，我感到猶如電鉆在泥地鑿般艱難，費了好大勁才把刺挑出。難怪以前父親曾戲謔地說：“你這雙腳，踩到杉木的刺一點都沒事�！爆F(xiàn)在誰要是認為這句話有半點夸張的話，我一定會很認真地證實：此言不虛。

　　母親很正式地穿鞋，一般是要去趕集或是走親戚。每逢這樣的子，那雙常年受冷落，只有晚才能與腳親密接觸幾分鐘的塑料涼鞋已被刷得干干凈凈。但鞋一套腳，母親立刻就發(fā)現(xiàn)鞋與腳的反差實在太大，于是翻箱倒柜，找出不知什么時候買的一雙加厚絲襪套，這才出門。那雙長期遭曬雨淋的腳在這樣的子里被小心地保護起來，偶爾從絲襪的破中窺一下市集的繁華。

　　工作后，我開始幫母親買鞋，母親拿到鞋時很高興，但平時還是很少穿，那些鞋還是經(jīng)常被冷落在墻角。

　　再后來，母親隨弟弟還城里住下。剛到城里，母親還是習慣在家里打赤腳，但有一次卻因家中的地板太滑而摔傷了腰，我們就強迫她穿鞋。不過母親再也不用絲襪套涼鞋穿，她的腳在住到城里后漸漸地裉去黑，開始變白變嫩起來。這雙歷盡滄桑的腳，終于不再需要急匆匆地奔走，而是像所有城里幸福的老年一樣，悠閑自在地漫步于繁華的街。

　　但不知為什么，母親赤腳的形象卻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