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六月
六月的雨,瀟瀟地下著,還卷著春天少女般的氣息,又帶著夏日小伙子般的氣概,有一股幽怨,有一點兒沖動。這樣的雨,說不清是喜雨還是苦雨,總之它就這樣瀟瀟地下著,疏疏密密、起起伏伏,仿佛有說不清的故事,故事也說不清的。
一個人騎著單車,穿行在六月的雨中,沒有撐傘,也沒有披雨衣,就這樣淋個痛快。
目光居無定所,漂浮在繁華的城市、熱鬧的凡塵,從一棟樓看到另一棟樓,從一輛車看到另一輛車,從一個人看到另一個人。不知道要搜尋什么,只是匆匆地瞥過?床磺迥藓鐭粝履且浑p眼睛是否就是夢里那閃著熒光的星星,看不輕來來去去的斑點是駛進我的心里還是駛出我的心里,看不清檫肩而過的背影是熟悉還是陌生,也不想弄清楚,不想因什么而刻苦銘心地記住,因為在匆匆的一瞥中,太像刀光劍影掠過,怕一定晴便是一個傷口,一個傷疤。車聲在喧嘩,人聲在喧嘩,遠遠近近、起起伏伏,到底要些什么?要從十二編鐘的宮商角微說起,要從茫茫草原上的金戈鐵馬說起,要從流落街頭巷尾、烏蓬茶肆的二胡說起?……什么也沒有聽清,什么也沒有聽到。天地間是個大啞巴,張著嘴胡亂地咕嚕著。
不知不覺,回到了家——籠罩在風雨里的一間老房。我沒有吭聲,也不想吭聲,低著頭走進了房間。我不想看,也不想聽,因為我害怕,就像在黑夜里怕看到班駁的影子,聽到凄慘的叫聲。父親來了,我看到那一雙大大的腳穿著一雙大大的張了口含著泥巴的鞋子,興奮地趿拉著走過來問我:“怎么樣?知道分數(shù)沒有?估計是哪個大學?”我的心一陣陣地往下沉、沉、沉,往下、往下……外面的雨停了,老天爺收起了他的淚水。我勉強地擠出微笑,抬頭看著父親,花白的頭上罩了一層雨珠,臉上的皺紋堆起一個幸福的微笑。
“還不知道,可能還要等一個星期。”
“那自己估計怎么樣?”“還可以吧——有什么事要做嗎”
“沒有。你休息吧!我去就可以了。”我看著父親離去,一個偉大而又渺小,高尚而又齷鹺的父親離去。我的喉嚨有點哽咽。
云又層了,天又暗了,雨又開始嘮嘮叨叨地下起來。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雨,看著雨織成網,網住遠山,網住田野,網住樓房。我在想我是不是一只蝴蝶,一只被網住了的蝴蝶。窗外的雨是亮晶晶的,劈在玻璃上也是干脆脆的,然而一落到地上便化成了一灘水,一灘沒有脛骨的水。我在想我是不是一滴雨,一滴落到地上的雨——已經成水了。想著想著就入了夢。又夢見了她,一個使我想得渾身燥熱又渾身冰涼的人,一個使我看得癡癡呆呆又慌慌張張的人。她挎著一只背包,走在稀稀疏疏的馬路上。我的心在跳,不斷地跳,像一只青蛙從水底一陣一陣地往上竄。我跟著她,追著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注視著她,怕風一吹,人一晃,她就不見了。我一定要牽住她的手,牽住她的人,牽住她的心。就在差不多時,該死的心里卻泛起害羞,從耳根紅到脖子。我怕,我怕路上的白眼紅眼飛出的小刀,也怕她拒絕時的那一份尷尬。不,我不能怕,愛是要大膽說出來的。我又追上去,伸出手,伸出手,還是伸得太慢了,她又走遠了幾步。我怎么會這樣子?蒙秋樸啊蒙秋樸,你大點膽子好嗎?你拿出點男子漢氣概好嗎?我又追上去,已經到了沒有人的小山坡了。我的膽在一點一點地膨脹,我的心在一點一點地驚喜。天賜良機。∥疑斐鍪,伸出手,閉上眼。不管天,不管地,不管這世界是轉是停,我只要抓住她,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一起浪跡天涯,一起飲盡黃昏,一起品嘗墨夜,在茫茫草原,一起數(shù)天上的綿羊,地上的白云,在漠漠黃沙,一起看起伏的沙丘,一起融合我們的靈魂,在冰雪湖里凍成一朵水蓮花,忘了山花涂滿江山,忘了霓虹綴滿繁華,我們是一個人,我們是一個魂,她是我的一半,我是她的一半。終于,在我這些混亂思想的鼓動下,我牽住了她的手,輕輕地。她回頭淡淡地一笑:“我們一起走吧!”原來如此簡單!我的身體在變輕,在飄起。我心飛揚,我心飛揚!我還要對她說出那埋藏已久,釀得已經甘醇如千年老酒的三個字,一句話,一顆心,一份諾言。我要鼓足氣,我要讓這一聲震得山也笑,水也笑,天也笑,地也笑,讓這一聲凝住了時空,讓這一剎那成為永恒!懊伞铩獦恪鄙狡孪聜鱽斫形业穆曇。我回頭往下看,原來是老同學,再回過頭來,她不見了,不見了。
“該死的老同學!”我狠狠地罵道,腳一蹬,便醒了過來。一群老同學嬉皮笑臉地罵著我,打著我。
“好啊——你個狼心狗肺的!來,給我狠狠地扁他!”毛丫頭一聲令下,我被他們胡亂地揍了一通,可是沒有感覺。呆呆地回想著剛才的夢,我不禁啞然失笑。
“傻了?!”他們嚇了一跳。
軒曉云伸了手來搓我的臉頰,一雙眼里全是我的影子。我在想“她”是不是也在我的眼里。
“你是我眼眸里的天使!
“我是你眼眸里的囚犯。”
毛丫頭和小郭一唱一和地吟起我的詩來。我回過神來,才發(fā)覺便不是“她”,尷尬地笑了笑,便起身去拿西瓜來招待他們。彼此聊了些最近做了些什么,然后便噼里啪啦地談起足球賽。一下子爭得面紅耳赤,一下子又哈哈大笑。我和曉云。毛丫頭都不感興趣,找了副撲克來打,卻又不知來賭什么。小郭聽到我們在為這個猶猶豫豫,他就嚷起來:嗍螺螄,嗍螺螄!不來是小狗。毛丫頭最受不了激將法,一聽就說:來就來,誰怕誰!于是我們就打起撲克來。阿文也過來湊起熱鬧。
我拿著牌,13張,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都有,看起來不算好也不算壞,可一組合起來就缺胳膊斷腿的,倒像不和諧的家庭,各自別扭地湊在一起。先是小郭得意地吹噓要贏了,誰知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曉云一下子丟了十張牌,急得毛丫頭又是跺腳又是捶桌子,一下子叫爸一下子叫媽,然而最后還是她贏了。
“哈哈—”毛丫頭嘎然而止。
“哈哈——”大伙一起哄笑!翱禳c,快點……”大家催促著。小郭欠了身過去,說道:“來,我這顆螺螄可是又香又甜的!
“不——”毛丫頭剛要站起來就被大伙按了下去。她強不過,閉了眼,將臉湊過去,嘴嘟起卻“呸”地一聲星沫就飛了小郭一臉上!拔亦是飿阆。”我閉了眼,臉上扯了個淡淡的笑容,感覺有一片鮮紅得滴了血的花瓣輕輕地落在我的唇上,慢慢地,輕輕地揉進嘴里,卷起來,卷起來,卷成了一條小泥鰍,在里面纏繞著我的舌尖,一陣松一陣緊,一陣快一陣緩。我 仿佛沉浸在大海里,和美人魚吹著水泡,從海底一直旋轉上升,旋轉上升,永遠的旋轉上升。
“上啊,人家都等不急了!
我才發(fā)覺自己又做夢了。剛睜眼,一張臉就沖了過來,在我的面頰上留下一塊濕地,像一塊沼澤地。接著我又看到小郭的臉上和曉云的額上也迅速地留下了沼澤地。一只蒼蠅飛過來,繞了一圈落在我的沼澤地上。
“哼,你們耍奸,輸了贏了都是你們占便宜。你們真?zhèn)狼心狗肺的,小心出門給雷劈死,走路給螞蟻踩死,喝水給嗆死,吃飯給噎死……”
“你有完沒完——”聲震宏宇,這是向來沉默的啊文爆發(fā)的獅吼功,他每發(fā)一回,我們都會附和一聲沉默中的爆發(fā),而毛丫頭則會照例地說一聲野豬嚎叫。
說歸說,罵歸罵,撲克還是照樣打下去。不管打得怎樣的噼里啪啦,嘻嘻哈哈,我都覺得這聲音隔了窗隔了墻,像屋外漸漸刮大的風聲。
我是無心地打著,就像沒有歸宿的流浪人一步步地走著,只知道走。然而無心插柳柳成蔭,我贏了。我調動著面部肌肉,勉強地湊了一個笑,在他們眼里也許是完美的,因為我善于以假亂真。曉云靦點地低下頭,毛丫頭不知所措,左手遮右臉,右手遮左臉,一下子又交換過來,一下子又復原,一下子又雙手疊起,直叫嚷著。我覺得好笑,是真的好笑,嘿嘿地笑起來。小郭和啊文把她的手按下去,她便豁了出去。我慢慢地湊過去,湊過去,從她的額頭看到眉間,看到下巴,又從下巴看到嘴唇,看到眼睛。四目相對,她的眼睛兇巴巴的。我說就親眼睛吧,她那兇光并收了,閉了眼。我又說眼角下的那顆痣好,一下又說左臉上的酒窩處香,一下又說耳朵脆嫩。她又嗔又怒又無奈地眨巴著眼睛,真恨不得臉皮能像眼皮一樣能開能合。
“你有完沒完——”毛丫頭兩頰飛紅。
“母豬嚎叫!陛喌桨∥男λ恕
“沒完,也完不了。就你那張臉,紅一塊白一塊青一塊紫一塊五顏六色千變萬化,我怎么看得完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罵街的潑婦吐出來的全是狗牙!
“你到底親不——要不拉倒啦”
“賤貨,又叫人家親又叫人家拉倒,你賤不賤。 毙」俸俚匦λ,大家也哄地笑開了。
我見她真窘了,就說了聲待會伺候,然后轉向曉云。曉云是端莊的,端莊的又怎么會來這種游戲呢?我仔細地打量著她,眉毛有些緊簇,笑容是坦然的,雙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又好像要放棄什么,腳定著,又有點移動的意味。她是矛盾的,是一種渴望與害羞的矛盾,還是一種失去與得到的矛盾,更抑或是自尊與友情的矛盾。我猜不透,她是一個多面人,無論是從哪一個角度去看,總不是一個立體的感覺。我把眼光投到她背后的窗,以及窗外的天。天已經暗淡下來,雨也停了,只剩下風,在屋外單調地走來走去,時不時竄進來嗍一下曉云的秀發(fā),有時候是緊張的,匆匆地嗍一下;有時候是坦然的,纏綿地嗍下去。風真好!風真的好嗎?對于風來說曉云和一幅畫,一尊石像有什么區(qū)別。人怎么會和風調情呢?風只是一廂情愿,單相思,胡亂地發(fā)泄。想到這里,一種荒謬和落寞又襲上了心頭,如屋外漸漸昏下的傍晚降臨。
“你不會看呆了吧!來,我助你們一臂之力!睕]等我晃過神來,兩顆頭就在毛丫頭的手推下撞上了,就像兩塊石頭撞在一塊,沒有彈性,只有硬性。接著便聽到毛丫頭哈哈地笑,沒人附和,單調得如墻上掛著的老鐘,嗒嗒地敲擊著凝固的空氣。
“人家正纏綿著,你瞎攪什么,大殺風景!闭f罷,小郭對著毛丫頭擠眉弄眼,而毛丫頭別過臉去問曉云疼不疼。
我覺得這一切是一種尷尬的滑稽,然而又無可奈何。我希望父親突然闖進門來,或者想起一件催我馬上去做的要緊事,可是沒有。
我看著毛丫頭,淡黃的頭發(fā)柔順地垂著,一張微紅的臉蛋像一枚青里泛紅的桃子,長長的睫毛下一雙仿佛秋露凝結的眼睛。她是一幅畫。
我笑了笑,笑聲是自然的,清純的,仿佛泉里流出的水。
我湊到她耳邊,悄悄地嘀咕了一下。
“哎呀,我都忘了。”說罷,毛丫頭就急急地往外跑。
“忘了什么?——喔,你想逃跑——別跑——”我急急地追了上去。
跑了很遠了,我們停下來,兩人相視一笑。
“現(xiàn)在去哪?”
“就沿著這條路隨便走走吧。”
我們并肩走著。
雨又開始下起來,沙沙地響著。我們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看著。我們不在乎雨,不在乎時間,不在呼天,不在乎地,就這樣靜靜地走著,沒有盡頭地走著,希望永遠這樣走下去。
路,彎彎曲曲地在青黃的稻田間延伸著,一直延伸到遠處那溫柔的山的懷抱里。路的那一頭,一個紅色的斑點移動著,漸漸地變大,漸漸地清晰。
“哥——”原來是我妹妹。
“恩,怎么沒背書包?”
一聽,妹妹就抽噎起來,我和毛丫頭安慰了她好半天,她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來。
“不上學了。昨天老師說了,交不起學費不許上課……今天早上,我問媽媽要錢,媽媽叫我問爸爸,說爸爸昨天晚上把錢賭光了。爸爸就和媽媽吵起來。后來爸爸打了媽媽一巴掌,媽媽就走了……哥,我不想上學了……哥——”我感覺有一滴雨落到眼里,打著旋。
“那你到哪去了?”
“我到處去玩,我不敢上學,又不敢回家。我怕……哥——我餓了!蔽姨ь^看雨,雨像頭皮屑紛紛地飄下來,越飄越多,越飄越大,越飄越急,變成了淚,刷刷地滴下來。
“你先回去吧!爸爸還沒回來。哥去弄菜?炫馨桑晗麓罅。”
我看著妹妹跑回家,在雨里,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高高低低的腳步踩起一片水,落下,濺起又落下,又濺起。
路旁有許多的小坑,坑里蓄滿了水,往外溢著。
“真的去折采嗎?”
“不,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先回去吧!
毛丫頭并沒有離開,陪著我靜靜地走著,靜靜地看著雨,靜靜地聽著心跳。
走了許久,也想了許多。從芝麻綠豆的小事想到轟轟烈烈的戰(zhàn)火紛飛,從昨天想到未來,又想到童年,想到遠古的時代,又想回來,想到毛丫頭有一個酗酒的父親,想到曉云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想到頻頻光顧我夢里的女孩,想她的一顰一笑,想到會唱會跳卻做不數(shù)學題時怪有女孩子坐在他身邊的小郭,想到總是被老師罵的啊文,想到總想追女孩子而又害羞的啊華和老楊在籃球場上做些優(yōu)美動作以引誘女孩子目光親睞的酷形象,想到我們嗍螺螄的一幕幕場景……
我立住,在一棵樹下,微笑地轉過臉去。
“你還欠我一顆螺螄,怎么還我?”
她擠著一張薄薄的笑臉,呆呆地看著我。我也呆呆地看著她,看她那一頭被雨淋濕的秀發(fā)緊緊地匍匐著,像一川青草貼著大地,看她水靈靈的眼眸里掠過的絲絲黯淡,仿佛天狗一點點吞食著皎潔的明月,看她那淡淡的酒窩,也許是天使舔了一口留下的痕跡,看她臉上晶瑩的水,也許是淚,一滴滴的滑落,像一個孩子攀不住人生的命運,慢慢地墜下。我不知道怎么了,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臉上,輕輕地檫著,像擦一件寶貴的珍品,擦去歲月的灰塵,然而越擦越濕,感到溫暖的液體浸入我的皮膚,是淚,是螺螄因雜質的入侵而分泌出的黏液,是那美麗的珍珠。我輕輕地摟住了她,也摟住了一片經不起風吹雨打而飄零的落葉。落葉是綠色的,它還有生命,它只是冷,要回到大地溫暖的懷抱里。
我輕輕地貼在她的臉上嗍螺螄,嗍螺螄吐出的一顆顆珍珠。她是小學老師講的故事里的田螺仙女,我是那個窮孩子。我們浸在大海里,在水的流動中沉沉浮浮。我們忘了手,忘了腳,忘了身子,忘了人生,我們只是兩張唇,緊緊地貼著,相依為命,像風雨里倒在一起的小草,彼此擁抱,彼此安慰。
雨漸漸地大了,落成了一條條線,織成網,密密麻麻的,網住了山,網住了田野,網住了我們。我們被包裹起來,越包越緊,也許是天兵天將下來了,來捉我們,捉我們去懲罰,我們觸犯了天規(guī)。我不管,心里的沖動像決堤的洪水,淹沒了我們,淹沒了我們的天,我們的地,淹沒了一切。我們已經結晶,沉沒在海底,沉睡了億萬年。
許久,許久,遠處的燈已經在昏沉的夜幕里亮起來雨又大了,下得瓢潑,下得傾盆。一個閃電鞭來,毛丫頭嚇得渾身打顫,那一剎那,我看清了她,也想起了夢里的女孩,覺得一切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
“落水雞!”
我們并肩地走回去。路上有許多小坑,坑里蓄滿了水,無處排泄,胡亂地朝四處流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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