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
中國歷朝歷代,我比較偏愛魏晉南北朝,這絕對是個風流人物輩出、傳奇不斷、令后人遐想不盡的時代: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不拘禮法的竹林七賢、書法被人稱為“飄若浮云,矯若驚龍”的書圣王羲之、輕松贏下淝水之戰(zhàn)的一代儒將謝安、女扮男裝代父從軍的巾幗英雄木蘭……每一個讀來都能讓人為之拍案振奮。可在這張長長的名人榜上,我卻獨愛那位英年早逝的戰(zhàn)場英雄——蘭陵王。
蘭陵王,北齊乾明元年被封為徐州蘭陵郡王,故名蘭陵王。其真名為高長恭,是東魏大權(quán)臣北齊奠基人白手起家風流大丞相高歡之孫、后繼承高歡之位的高澄之第四子。只可惜史載“蘭陵王長恭不得母氏姓”,其他五兄弟都記錄了母親的出處,唯獨他是個例外,他的身世因此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也使他的人生更加充滿傳奇。而在這部傳奇中最絢爛的一筆,無疑是他那攝人心魄的美貌。在人們傳統(tǒng)的意識中,貌美只是女子的專利,男子的外貌應該是種陽剛力量之壯美。若是稱某位男子貌美,似有貶其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嫌疑?墒窌嫌涊d“長恭貌柔心壯,音容兼美”,白得像個美婦人。很顯然,他的美貌并不是歷來崇尚的力量之美,而是非常女性化的美。很難想象,在一個充滿血腥和殺戮的家族(高澄一死,其弟高洋繼任,干脆一腳踢走皇帝,自己稱帝,北齊建立。這是個出了名的野獸世家,群交亂性,酗酒暴虐,以殺人為樂)能繁衍出這樣一個柔美男子。且還能出淤泥而不染,據(jù)稱有次皇帝賞他20個侍妾,他只收下一個。原因是他本就并非好色之徒,但若拒絕皇帝則會使皇帝有失顏面,遂只挑選了一個。
蘭陵王到底貌美到何等程度,現(xiàn)在已不得而知,因為歷史上并沒有他的畫像流傳下來,當然這也倒給了我們更多想象的空間。我們只知道,因為面相太柔美,不足威赫敵人,以致于每每打仗他都必須帶上猙獰的面具,而其面具據(jù)考證為唐代歌舞戲乃至后世京劇臉譜的源流,也算是他為中華文明作出的一大貢獻了!試想,一個身穿鎧甲,手持利刃的將軍,卻因自己的面相使同性的敵人毫無畏懼而爭相一睹,那該是怎樣的一種柔美!至少不會輸于擲果盈車的古代美男代表潘安吧!
相比于他的貌美,蘭陵王在戰(zhàn)場上的作為一點也不遜色;蛟S是因自己過于貌美而產(chǎn)生的一種想證明自己并非花瓶的強烈心理,他在戰(zhàn)場上格外驍勇善戰(zhàn),并于公元564年正月北周聯(lián)合突厥進攻北齊一役上嶄露頭角,不久便成為北齊大將。后又于同年十二月北周再次起兵二十萬大舉攻齊的戰(zhàn)役中一戰(zhàn)成名。這次戰(zhàn)役的焦點在洛陽——北周以全軍圍攻洛陽將近兩個月而不克。北齊則以段韶、斛律光、高長恭為帥領(lǐng)兵救洛陽。兩軍在洛陽的邙山遭遇并就此開始戰(zhàn)斗。當時齊軍搶占了山坡的高處。戰(zhàn)役開始,周軍以步軍為前鋒,向前猛攻,齊軍步步收縮,向山上退去。等周軍的戰(zhàn)線逐漸拉長,勢頭開始衰退的時候,齊軍陣后的精銳從兩翼開始了猛烈的反攻,周軍頓時支持不住,潰敗下來。這時蘭陵王獨領(lǐng)五百精騎殺入敵陣,穿透重重敵軍,直抵洛陽城下。洛陽城中守軍不知來者為誰,不敢開城,蘭陵王脫下頭盔,仰面示之,露出一張美輪美奐的臉來。上面的人立即認出是蘭陵王,于是群情激憤,萬箭齊發(fā),射向了北周的軍隊。在內(nèi)外夾擊下,周軍十幾萬大軍全部崩潰,不可收拾。為了歌頌蘭陵王的戰(zhàn)績,戰(zhàn)后將士們還集體創(chuàng)作了悲壯渾厚、古樸悠揚的《蘭陵王入陣曲》。之后幾年,在與北周的拉鋸戰(zhàn)中他還取得過無數(shù)大捷,儼然已成北齊軍隊的頂梁柱!蘭陵王不僅作戰(zhàn)時勇猛無敵,平時治軍也令人欽佩。史載他“為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shù)果,必與將士共之。”試問,這樣的將領(lǐng)又怎能不獲軍士的愛戴,百姓的擁護?正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蘭陵王貌美、勇猛、愛兵如子、私生活嚴謹,近乎完美,可他仍有缺點。他極其貪財,門口常有行賄的進出,時間一長,老百姓便都說三道四。也許是老天造人不愿十全十美,也許真的是蘭陵王自有苦衷,故意為之。他的屬尉相愿曾問他:“王爺你既然受朝廷俸祿,又為何如此貪得無厭?”長恭不答。相愿說:“是不是因為邙山大捷,害怕因為威武而遭到猜忌,想自污嗎?”長恭嘆了口氣:“是啊!毕嘣赣终f:“朝廷若猜忌王爺,就會以此為借口行罰,你想求福反而遭到速禍!遍L恭痛哭不已,跪到前面請教安身之術(shù)。相愿教他:“王爺以前既有功勛,這次由告捷,威聲大重,應該稱病在家,別干預時事。”長恭聽取了他的意見。不論上述對話是否真實,我卻寧愿相信他是因畏懼皇帝猜忌自己有野心,故意收受賄賂而自污,更何況還有蘭陵王死前,將家里別人欠錢的借據(jù)全部燒掉一事為據(jù)!
然而,縱使他怎樣退避,終究不能逃過一劫,先前的擔憂很快便成為事實。他的堂弟皇帝高緯有一次問他:“你打仗時深入敵陣,如果失利的話后悔也來不及呵。”蘭陵王卻無心快語道:“家事親切,不知不覺我就沖了進去!北緛硎切е一实鄣脑,然而早已猜忌他的高緯對“家事”一詞深為忌諱,終在武平四年五月,讓徐之范賜給蘭陵王毒酒。當妃子哭勸讓他親自見見皇帝訴說無罪時,他卻只說了句“天顏何由可見”遂飲酒而死 ,令人腸斷神傷!誠如詩云“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掩卷沉思,不禁感慨萬分。蘭陵王是幸運的,是亂世給予了他展示自己貌美之外英勇瀟灑的舞臺,而沒有蛻化為徒有外表而無一是處的紈绔子弟;蘭陵王又是不幸的,他在戰(zhàn)功過大之后只能自污甚至裝病,要知道那絕不是害怕上戰(zhàn)場,而是害怕凱旋歸來呀!這是何等的痛苦和無奈啊!或許,人生本是一個無法解開的矛盾體,正如那些名將統(tǒng)帥馳騁沙場,曾經(jīng)風光無限,可又有誰知道,他們在歸來后,竟連欲求一容身之處的想法卻往往成為一種奢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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