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疼痛
家鄉(xiāng)有山,卻沒有山本該有的風(fēng)景,不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而是這家鄉(xiāng)的山早已不能承載現(xiàn)實加給她的沉重,那傷痕累累的身軀如何還能談得上優(yōu)美?家鄉(xiāng)的山,總是一片迷蒙,無論怎樣晴朗的日子,那煙塵是她永遠扯不掉的外衣,煙塵中或許還有綠,只是帶著灰,如老人染了霜的發(fā),滿是滄桑。青山曾是她的昨天,現(xiàn)在已成了她心中遙不可及的夢,她眼看著自己一天天削瘦,一天天衰弱,卻無可奈何,這無奈卻在時時啃噬著她,讓她不得安寧,于是山的疼痛與日俱增,雖然她的心早已碎裂在對她的掠奪聲中,但她還沒有死去,她還在茍延殘喘,她只能繼續(xù)承受這不能承受卻必須承受的疼痛。
雖然是北方,家鄉(xiāng)的山也曾有過自己的美麗。那是什么時候?山上長著高高低低的樹,雖然還談不上林海的壯觀,但畢竟能把山染成一片濃綠。家鄉(xiāng)的山,本來也不是太高,海拔都在幾百米以內(nèi),且坡度較緩,少有裸露在外的巖石,不算嚴苛的自然條件,無論哪種樹,都能在山上生長,因此山上曾樹影搖曳,野草蔥蘢。山與樹的和諧,營造出溫馨的自然環(huán)境,這曾讓無數(shù)動物把山當(dāng)成最好的家園,一年四季,野獸在林中出沒,百鳥在山里唱歌,清泉淙淙永遠在彈奏迷人的樂曲,白云朵朵在藍天舞起碧水雪荷。那時的山,總能在冬日喚來朝陽映襯她的銀裝素裹,總能在夏日聚起陣陣清風(fēng)吹響她的草哨林笛。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人們的欲望開始膨脹,貪婪的目光投向任何一處能給自己帶來利益的地方,于是天空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澄澈,藍天成了永遠帶著霧氣的灰色,多少年來都是清澈見底的池塘河流,水色暗濁,游魚艱難度日……一慣富足的山又哪里可能走脫?人們的財富夢早已深深地插入山的深處:不只是山上的樹、草,不只是夢中的獸、鳥,哪怕山中的石頭,都是滾滾不斷的金錢!
承載了不能承受的重負,山的美麗如何不成昨日黃花?
最早消失的可是山中那悠悠千年的山泉?那清清甜甜的水流,曾滋養(yǎng)過多少鳥獸魚蟲?曾映照過多少春花秋葉?可是它們還是枯竭了,當(dāng)整個地球都疲憊的時候,它們的生命還怎么可能鮮活?塵世的風(fēng)沙很快掩埋了它們的蹤跡,仿佛它們并沒在人間來過,只是很久之前的一個夢一樣。泉水的枯竭卻帶走了山的生命力,青翠的山少了水的滋潤,一天天顯出凋蔽,而那些充滿渴望的雙手又在攫取著山的財富,粗大的綠樹漸漸消失,連帶著那些棲息在林中的鳥獸,也跟著銷聲匿跡,山曾經(jīng)的活潑再也沒有影子,那些獸的影,那些鳥的歌,是否真的曾在她的生命中存在過?少了樹的庇護,少了水的滋養(yǎng),頑強的野草也不再豐茂,哪怕在夏日都不能蓋住枯黃,山?jīng)]有了夢,只剩下無盡的疲憊!但山還在,她還沒有完全走入絕望,雖然心里很疼很疼。
人們的眼光總是看得越來越遠,少了青翠的山依然是不可小覷的財富,“在人的眼里,永遠沒有徹底沒用的東西”,這句話不知是贊揚還是諷刺,但這句話卻帶來了山實實在在的悲哀!山的骨胳——石頭,一樣有價值,一樣能為人們換來金錢,于是人們向山進軍的號角吹得更為響亮,把一座座山徹底肢解,雖說山脈還在,但她的身體卻在一塊塊消失,從她發(fā)現(xiàn)人們對她永無止境的需要開始,她的心就開始碎裂,身體的疼痛是被生硬的撕裂,心理的疼痛是看到人們對她寄予的財富夢太大太大,大到要用她的整個生命來換取。每一次在一聲巨大的破裂聲中她都會隨著身體的斷裂而昏死,醒轉(zhuǎn)來時,看到的是又一塊肌體成了人們的財富!
沒有什么能阻止人們對財富的癡迷,家鄉(xiāng)的山只能在這疼痛中徘徊。每看到家鄉(xiāng)的山,看她在塵土中硝煙中掙扎,我都仿佛聽見她在痛苦地呻吟,那一座座永遠消失的山早已重新在平原的土地上站起,只是那再也不可能成為山的模樣,那只是一片片水泥森林,山的形象在它們的夢中都不可能再出現(xiàn),那寫滿冷漠的高樓大廈,何以承載曾經(jīng)的青山綠水?或許終有一天,當(dāng)它們倒下時,還能想起曾經(jīng)與土地連在一起,曾經(jīng)是山的一部分?只是這樣的未來還茫茫無期!依然留在家鄉(xiāng)的山,早已殘破且面目全非的山,時時忍受傷痛的山,她再也沒有夢,只有對死亡的等待——終有一天,所有的部分都會成為商品,都會在平原上重新站起,只是那再也不是山,再也不是山,那山的美麗它們都不可能會憶起,更不可能承載!
青山綠水的夢是不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遙遠?山的疼痛什么時候才會讓所有人憐惜?當(dāng)我們把自己的貪婪強加給山時,有沒有想過終有一天,自然也會把一個噩夢強加給我們自己?或許那時,我們再也沒有生存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