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嘆息
一直都記得在很多年前看過的畢淑敏的小說《不宜重逢》。那個時期的我相信曾經(jīng)的所有都是美好的,并且堅信不管世界如何變化,一切如同太陽永遠是紅色的都應(yīng)該是沒有區(qū)別的。因為稚嫩,因為看到的都是很單純的色彩,更因為看一切都是坦坦大道,所以才不相信老畢大姐的理論。
而隨著年歲的增長,在偶爾的時刻,在刻意的時候,總是和過去就那樣狹路相逢了。不管你是否愿意,反正過去的一切都可能不管不顧的呈現(xiàn)在你的眼前,而給我的感覺更多的時候都會讓我有種淡淡的遺憾和后悔的情緒。
今天我就和一老友很突然的相逢了。
這個老友很嚴(yán)格的說應(yīng)該是我的同學(xué),是在我?guī)煼稌r期同學(xué)三年,幾乎是共枕三年的同學(xué)。當(dāng)年的親密無間的程度是連針都難得插進來的。
還記得她永遠都是一白衣黑褲,冬天就是一紅紅的絲棉衣。因為當(dāng)年窮著,那件棉衣穿得很愛惜,整個冬天幾乎是不洗的。而那時候的我們是簡單和快樂的享受著最悠閑的師范生活。
她窮著,但是窮得很坦然,很干凈。雖然永遠是那件洗白的襯衣,還有兩條黑褲。但是每天晚上睡覺之前一定是把褲子折疊整齊,然后壓在枕頭底下。第二天穿上的時候,那褲縫永遠都是刀削般挺直,如同她每天筆直的背。一個簡單的馬尾總是那樣利落的在腦后蕩漾著。
我們窮著,但是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向往依舊是熱烈著。曾經(jīng)我們在深夜里熱烈討論著有錢了買的第一件東西將是什么。一直都記得自己當(dāng)年是想買上一套《莫泊桑全集》,而四十元的價格讓我感覺那套書離我是那樣的遙遠著,但是我一有時間我一定去書店看看,就是撫摸一下我也很滿足了。她說馬上就去買上一雙高跟的鞋子,一定還要配上一條最柔最輕最靚的群子,讓自己如同公主般的飄起來。我們都說完了之后然后是不約而同的嘆息,長久的不說話。那晚一聲充滿憧憬的嘆息就結(jié)束了我們的夜談。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我們都忙著,累著,追求著,疲憊著。日日的煙熏火燎中想著自己需要什么,究竟什么才能讓自己快樂。也曾經(jīng)想到過我們當(dāng)年的夢想。那樣簡單的愿望滿足就讓自己快樂了很長的時間。還記得買回了那套書之后一直都放在枕邊,下班之后懶懶的躺在床上,放一本在自己的胸口,感覺自己擁有了整個的世界。
而今天的她想來老早就實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F(xiàn)在老友已經(jīng)是調(diào)到了一個輕閑的單位,早就不和粉筆為伍了。老公也是一支潛力股,正在仕途上沖刺。生活想來應(yīng)該是處處充滿了歡笑和鮮花。
我微笑著注視當(dāng)年的老友。腳上自然是高跟的鞋子,憑我的經(jīng)驗一定是價格不菲,當(dāng)然還有裙子,F(xiàn)在雖然初春,但是裙子是輕柔而飄動著,可是我感覺沒有如同公主般的飄飛著,因為那腳步是凝重而遲緩著。
一杯茶就鋪呈了二十年的時光。和所有的人一樣的結(jié)婚生子,然后是奮斗到有房有車有位置。很簡單的過程,但是我知道對于兩個從農(nóng)村出來的年青人來意味著什么,那一定是付出,是在透支的付出。
房子要換了,因為現(xiàn)在流行著復(fù)式樓;車子要換了,普桑簡直是開不出去了;孩子要上中學(xué)了,但是成績差強人意,要想著找人上重點中學(xué);美容院的年卡又漲價了,從多少又到了多少,但是那護膚產(chǎn)品根本不理想;老公副職已經(jīng)幾年了,老是升不上去,也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何處;……
簡單的一杯茶,長長的一番話,讓我知道擁有了灰姑娘的水晶鞋依然飄不起來的原因。因為擁有王子,但是依舊不幸福。
我捧著一杯清茶,但是已涼了。老友依舊是在絮叨著,而我依然是在微笑著傾聽,看著那張經(jīng)過美容師精心護理的臉,一張一合的猩紅的嘴,卷曲的彩發(fā),彎曲的背。我猛然恍惚起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更不明白面前的這個女人是誰?是那樣的陌生和遙遠著。
“哎……”,二十年之后的再見面依舊是以一聲嘆息收場,不過也許依舊是對生活充滿了無限的憧憬和渴望。
恍惚出了茶樓,也恍惚上車回家。
二十年的時光,是把我們的心撐大了,究竟要撐大到什么樣的程度,才有滿意的那天?
二十年的時光,是不是生活對我們太過于嬌縱,如同那個《漁夫和金魚》故事中的漁夫,一次次的滿足之后,然后再次是張開大嘴,再次的伸手,再次的索取。
忽然很想回到二十年前,就想擁有那簡單的欲望,一套書就可以滿足,就感覺擁有了整個世界,走路都是飄著,臉上是溫情的,目光是清澈的。
一直都記得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狡猾的農(nóng)場主在年終的時候要給一個雇工結(jié)算工資。他對那個雇工說:你現(xiàn)在開始繞著我的農(nóng)場奔跑,一直都夕陽下山,你跑多大一個圈,那么圈里的土地就屬于你。于是那個雇工沒命的奔跑著,在夕陽下山的時候趕到農(nóng)場主的身邊,但是他累得再也站不起來,最后農(nóng)場主賞賜給他的就是自己躺下的那點土地。
還記得當(dāng)初看完那個故事的時候,是那樣嘲笑著蔑視著那個愚蠢的雇工。而今天,感覺有著無數(shù)的雇工在奔跑著,其中有老友,有我,還有你,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簡單的道理一定要到最后才能想明白?
一聲長長的嘆息,然后是卸重般的輕松。
就把奔跑的速度放慢點,再慢點。
看看夕陽的美麗,看看家門口那一片草葉的碧綠,再散淡的記下點什么;應(yīng)該微笑的時候絕對不吝嗇;給孩子一個簡單的鼓勵,不上重點又何妨;平房住著冬暖夏涼,無車走路也是不花錢的鍛煉。
那么生活中還需要什么呢?很簡單的,需要如同此刻寧靜的心情,還有恬淡的微笑,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