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該繳多少稅？”
475元，這是青島律師隋思玉5月份繳納的個稅。
在高漲的房價、油價面前，475元對他來說，不再是工資單最后一欄的幾位數字，而是一箱汽油、一頓大餐、半月房租、甚至一次體檢。
2011年的這個夏天，23.7萬個聲音表達了對一張稅單的關注，為期一個多月的個稅法修正案(草案)征集意見結束，征求意見數超23.7萬條，這個數字創(chuàng)我國人大單項立法征求意見數之最。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張千帆評價說，23.7萬條民間意見表明了我國公民對稅權利意識的萌發(fā)，對民主社會的建構具有積極意義。
不再被忽視的稅單
“先生，如果這頓飯不開發(fā)票的話，我們可以送您三罐可樂。”
“不了，謝謝，我要發(fā)票。”每個周末，山東華魯律師事務所隋思玉律師都會與朋友聚餐。結賬時，他從不忘要開發(fā)票。
“這是飯店向國家的繳稅憑證，這里也有我的一份貢獻。”
隋思玉今年30多歲。十幾年的工作和生活中，他從未錯過做一個納稅人的義務，但對工資條上個稅一欄的幾個數字，這些年來他從沒留意過。
“律師這個職業(yè)，最講求權利和義務，但在納稅上，我更傾向于當做自己的義務。”
隋思玉20歲出頭便繳了人生第一份個稅。那時，他是中學老師。
“工資只有1000多元時，每月繳十幾元，遇到雙薪時才多到幾十元。那時，沒仔細考慮個稅是個什么東西，該不該繳，是怎么計算扣除的。”隋思玉說，當時對個稅的理解就是大家都繳，因為金額不多，也不在意。
2002年開始，隋思玉當起律師，收入逐漸增多，相應增加的還有個稅。在這期間，個稅起征點從800元調至1600元，之后又調整至2000元。
“買賣好壞，不在稅上。”
這是一句多年流傳在青島工商界的民間語言，隋思玉常掛在嘴邊。他說，念叨這句話能讓人擺正心態(tài)，鼓勵人們掙更多的錢，而不是把心思用在偷稅上。每次個稅起征點調整，隋思玉都能感覺自己的收入跑過了個稅“最低點”。
“掙的多，就是繳的多，繳的多就證明收入多了，相應地也不會計較這點。”但是從最近兩年開始，即使再想起這句話，隋思玉心中卻不再平靜了。
“豬肉價格猛漲，比去年翻一倍，市民驚呼讓俺肉疼”、“青島消費高收入不及杭州，相同職位薪酬差一半”。這是6月9日，見諸青島幾家媒體醒目位置上的標題。同樣在這一天，青島樓市分析人士張百忍撰文表示，“青島市的房價在北方同級城市第二高，青島的老百姓收入和房價比懸殊……”
當許多年輕人感嘆房貸壓力時，隋思玉慶幸的是，1999年，他花12萬元在青島城鄉(xiāng)交界處購買的一套90平米的住房。如今，這套房子已經漲到了100萬元左右，十年幾乎翻了10倍。這樣的物價水平，哪怕月薪5000元以上，隋思玉說，他也不覺得自己是中產。
相比之下，月收入2000元仍是我國目前的個人所得稅起征點。換句話說，月收入2000元以上的工薪階層將被看做較高收入人群而被征收稅款，用來調節(jié)社會分配，實現社會公平。
“現在我感覺每月扣掉我500元，甚至上千元的個稅，心里有些不情愿。”
隋思玉說，此時看到工資條上的稅金，他會不經意間考慮繳稅的部分在他實際生活中的等價物：“500元錢可以加滿一油箱93號汽油，可以買一個月的菜，可以請朋友和家人吃一頓大餐，可以是事務所新來的同事半個月的房租或生活費……物價不漲時感受不到稅高；物價都漲，錢不夠用時，就會考慮了。”
不過，他強調，政府制定的稅收政策是合法、合理而且公正的。只要它不更改，就依然具有法律效力，他就必須遵守。
每天吃個饅頭，喝口水都要繳稅
475元的個稅，這個數字怎么計算出來的，隋思玉有些搞不清楚。
“因為律師的收入是不固定的，公司財務一般會按照一個財年的平均情況給你納稅，單個月還真算不清楚。”
隋思玉舉例說，今年3月，他給全市個體私營業(yè)戶代表授課，5000元報酬，扣了1000元個稅。那個數字讓他有些心疼。
隋思玉開始研究個稅的計稅方式。而在這個夏天，關心個稅數額的工薪族越來越多。
6月10日上午，趁著工作間隙，在青島一家紙媒工作的李楠在網上搜索起個稅繳納的計算公式。她驚訝地發(fā)現，網上已經出現很多個人所得稅計算器，只要確定自己收入的門類，并輸入薪酬和各項社會保險金額，個稅繳納多少一目了然。
“我覺得給我扣多了。”李楠說，她的收入類型應該是收入、薪金所得。收入4500元，去掉350元左右的各項社會保險，計算出的個稅數額只有197.5元。但是在她的工資條上，月收入三千多時她要繳個稅200元；月收入4500元時，至少要繳300元。
當她將收入類型換為稿酬時，4500元的收入，繳納的個稅一下增加到504元。
而對于納稅的項目，在青島一家保險公司工作的董曉青說，去年底單位發(fā)年終獎金，個稅扣了很大一塊。“我去問財務，這次個稅為什么扣這么多。財務告訴我，這次扣除的個稅項目叫偶然所得稅。”
“我拿的是獎金，又沒有中獎，為什么扣我偶然所得稅？”
董曉青說，賣保險掙錢很辛苦，每次她和同事都希望財務在代扣個稅時手下留情，但是公司將其平時的交通、伙食補貼等都算進薪金里面計算個稅，有時，自己的收入還要用各種稅票來頂。
而繳了多年個稅，董曉青只收到過一次稅單。她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她到底繳了多少稅，哪些稅她本可以不繳。
“我到底繳了多少稅？”
這是一個納稅人最基本的權利之一。
隋思玉從他的錢夾中拿出一沓印有地稅公章的發(fā)票，有電費發(fā)票、電話費發(fā)票、餐飲發(fā)票、旅店住宿發(fā)票、航空電子客票行程單、出租車發(fā)票、超市購物發(fā)票……
“作為納稅人，了解個稅遠遠不夠，你繳的稅不是只有工資單上標明的‘個人所得稅’。只要你消費了，就會被抽稅。”
隋思玉說，自從關注起個稅后，平時消費時替商家承擔的各種流轉稅他也細心留意起來。“餐飲業(yè)的納稅額大概是百分之十，出租車里程計稅是百分之六點多，超市的各種商品也有不同的稅率。最直接的是航空燃油稅，從40元漲到現在的110元，雖然貴，但也算明明白白消費。”
“甚至每天你吃一個饅頭，喝一口水都要繳稅啊。”
青島市地稅局工作人員王曉英舉例說，每天，市民飲用的自來水中便包括增值稅、城建稅和教育附加費，而日常消費中的流轉增值稅的稅率在15%—17%之間。以此估算，一位市民每月個人消費2000元左右，他承擔的間接稅高達200元以上，與一個月收入4000元的納稅人個稅數額相當。
而這部分隱形稅款，普通納稅人時常忽視。
但相比個稅和流轉稅的支出，隋思玉目前最頭疼的就是二手房交易中的高額稅收。
“如果稅達到房價的10%，誰不敏感？”
最近，隋思玉要將手中一套房屋出售，但因為購買時間不到5年，需要繳納的稅費有5.55%營業(yè)稅、占房屋成交總額2%的個人營業(yè)稅，還有1%的契稅，這其中還不包括過戶費、評估費，印花稅、手續(xù)費等等，而全部稅費將近總房款的9%。
“我到底繳了多少稅？”隋思玉說，以前很少有朋友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但現在不是了。“現在當越來越多的人注意這個問題后，大家肯定會問第二個問題，他們該不該繳這么多稅？”
一扇納稅者啟蒙的門
“我們該不該繳這么多稅？”從去年到今年，這個問題的討論伴隨著我國第三次個稅調整方案出爐愈加熱烈。
2010年12月，一則“個稅調整方案已上報國務院，如獲審議通過，將于2011年上半年提請全國人大審議”的消息引起了隋思玉的注意，雖然幾年來經歷了三次個稅起征點調高，但感覺到稅收壓力的他還是抱有期待。
“畢竟每次起征點都在上調，免征人群的范圍在擴大。”
4月25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在網上公布個稅修正案調整方案草案，向社會征集意見。草案計劃將工資薪金減除費用標準，也就是個人所得稅免征額，由目前每月2000元提高到每月3000元；同時，工薪所得9級超額累進稅率也計劃修改為7級。
隋思玉說，個稅起征點從2000元提升到3000元，他仍然感覺太低。但這次面向社會征集意見，讓他感受到公民可以通過某種渠道，爭取自身利益。
5月31日，為期一個多月的個稅法修正案(草案)征集意見結束，征求意見數超23.7萬條，創(chuàng)人大單項立法征求意見數之最。圍繞此次征求意見，隋思玉在網絡、報紙上看到了社會各界在探討個稅調整中各自的利益訴求。
“現在有機會將自己的建議交給決策部門參考，這個建議可以代表咱們這個群體或者地區(qū)，是我們自己的聲音。不管它是否被采納，但至少決策部門會聽到我們的聲音。”隋思玉說。
就在近期，青島的地方媒體甚至計算出了此次個稅起征點調高后青島的獲益人群：
“我市目前繳納個稅的納稅人有近100萬人，依據我市目前全員全額明細申報的納稅人庫進行統(tǒng)計，顯示60%的納稅人收入在3000元以下，只有40%的納稅人收入在3000元以上。相比我市800萬人口，粗略計算，此后的納稅人口只占5%，而此次起征點調整，全市將有60萬人免稅。”
“不管個稅起征點怎么調，都不可能惠及每個人，都會給另一部分人厚此薄彼的感覺，這是正常的。”隋思玉笑著說，這次個稅調整的受惠范圍，他仍然沒趕上。
然而，另一則信息讓隋思玉更加關注。
有消息稱，人大常委會有關部門將23萬多條意見分為三大類型：一是有道理、可以采納的意見；二是可以考慮的意見；三是不宜采納的意見。分類的依據，并不是提意見人數多的就歸類為“有道理、可以采納的意見”，而多數可能將被歸為“不宜采納的意見”。
財政部財政研究所所長賈康(微博 專欄)說，現行個稅起征點上調是未來個稅改革之前的序曲，未來還會有根本性的改變，只是這個過程是循序漸進的。“但這個過程本身將對廣大納稅人的權利意識產生深遠影響，使得決策層與大眾產生互動。”
“雖然此次個稅修改還有諸多爭議，但是23.7萬條民間意見表明了我國公民對稅權利意識的萌發(fā)，對民主社會的建構具有積極意義，但我希望以后通過選舉而不是建議形成決策，以此從民主的聲音向民主的權利轉變。”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中國憲法學會副會長張千帆對記者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