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東方青竹
明天是重陽節(jié)，登高遠(yuǎn)望，書幾行文字，給予天堂的姥姥，送上重陽節(jié)的祝福與懷念。
——題記
在綠樹環(huán)抱，野花點(diǎn)綴的山腳下，松濤林海靜靜地陪伴著姥姥二十多個春秋。星移斗轉(zhuǎn)，時光流逝，如煙的往事被無情的歲月風(fēng)雨沖刷地支離破碎，只有姥姥的音容笑貌，和在她身邊度過的甜蜜而快樂的童年，還清晰地鑲嵌在記憶的石板上。
（一）玫瑰花釀的蜜
姥姥柔弱的脊背是我童年的搖籃，她的愛是我童年天真歡樂的沃土。趴在姥姥的背上，拽著她的衣襟，喝著她釀造的野花蜜，聽著她古老的歌謠，童年的時光短暫而難忘。姥姥給了我濃濃遠(yuǎn)遠(yuǎn)超出母愛的愛，以及她所能付出的全部的愛！也給了我甜蜜而美好的童年。她的勤勞，她的節(jié)儉，在我幼小的心靈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影響我一生。記憶中的姥姥，身材小巧，白細(xì)的皮膚被山風(fēng)吹成了古銅色。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美。雖已過知天命的年齡，但風(fēng)韻尤存。那雙粗糙長滿老繭的的手，靈巧的能納出針腳密實(shí)的讓年輕人都汗顏的千層底；可以在我刮爛的衣角上描龍繡鳳；可以把野花釀成幽香誘人的甜甜的花蜜；把野菜做出色香味美的佳肴。
在那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一年四季風(fēng)景如畫，姥姥就是那畫中人。山村的第一縷炊煙伴著太陽升起，姥姥就屋里屋外的忙活起來，喂雞喂鴨，打掃庭院，明窗凈幾。我總是在酣睡中被飯菜的香味塞滿了鼻孔才慵懶地穿好衣服，吃過了飯，姥姥就背著我到屋后的梨樹下，往樹上栓根繩子，在繩子上擱塊木板，這就是屬于我的秋千了。我可以坐在上面蕩著，晃著，等著姥姥踩回山菜，野花，野果。每次的等待都是沉甸甸的收獲。營養(yǎng)豐富的嫩蕨菜；馨香四溢的貓爪子；清爽可口的山白菜；粉如綢緞般的野玫瑰花瓣；酸甜的果子擠滿了姥姥的籮筐。略顯疲憊的姥姥，凌亂的鬢角上插著一朵野玫瑰，我調(diào)皮的搶下來，戴在自己的頭上。姥姥在看到我的剎那，忘記了疲勞，看我的眼神充滿無盡的慈愛和滿足。
姥姥把玫瑰花瓣洗干凈，瀝干水分，放在小壇子里，加上紅糖，把蓋子密封起來，放在陰涼處。一個多月后就可吃到清香甘甜的玫瑰花蜜了。姥姥說，吃這花密會使皮膚細(xì)發(fā)、白凈，還可以治病。姥姥舍不得吃一口，每次都是我嘗第一口鮮。從初夏一直吃到冬天，還是不過癮，就偷偷跑到倉房里，用小手指蘸著花蜜往嘴里抹，姥姥回來發(fā)現(xiàn)我的嘴角粘著黏黏的花蜜，恬怪地一邊擦，一邊說，這丫頭嘴巴‘長胡子了’！
品著蜜的香甜，享受著姥姥給我超乎尋常的寵愛，童年是無憂無慮。纏繞在姥姥的膝下耍嬌，賴在她的背上不下來。那時候，我認(rèn)為姥姥就是媽媽。上小學(xué)前每年回家一次，三十多里的山路，大手牽小手，背包晃悠悠，姥姥總是怕我累著背著我走，而她脊背上的汗水濕透了衣衫。一老一小一路上走走歇歇，我常常會在她的背上進(jìn)入夢鄉(xiāng)，醒來看到了媽媽。
�。ǘ┗鹋枥镲h出的香
少年不知愁滋味，在童年體會的更深。那個年代，能填飽肚子，吃頓小米飯都屬奢侈。姥姥節(jié)衣縮食，吃糠咽菜。把生產(chǎn)隊(duì)分的一點(diǎn)點(diǎn)口糧節(jié)省下來，盡可能都留給我，炒把黃豆，燒個土豆，她自己舍不得放嘴里一粒。硬塞給她時，她卻說，不愛吃，姥姥轆轆饑腸，還來腹中滿滿，她說：“孩子正在長個的時候，吃不飽不中”。
山里的冬天，漫長而寒冷。寒夜更覺肚腹空。一場鵝毛大雪把山巒，村莊掩映在銀色的世界里。不諳世事的孩子們，在雪地上尋找他們的快樂。我跟在姥姥的屁股后，哼唧著要她答應(yīng)我去和小伙伴們滑雪。姥姥最初不同意，怕有危險。最后還是拗不過我，找來木板，釘子給我做了個屬于我自己專用的滑雪爬犁。
落日的余暉灑在銀色的大地上，銀光粼粼。孩子們紅花綠襖的身影給這單調(diào)的白雪世界曾添了幾許生機(jī)和活力。這時候的姥姥手拿鞋底，坐在窗前，守著火盆。眼睛望著遠(yuǎn)處山坡上滾雪球、溜爬犁的孩子們，并能準(zhǔn)確分辨出那一個是我�；鹋枥锍粗S豆，燒著土豆，飄出屢屢香味彌漫在冬季黃昏的小院。
我在雪地里盡情地玩耍，坐在爬犁上，借著山坡的高度向低處俯沖。把姥姥的叮囑忘到九霄云外而樂不思蜀。姥姥就放下手里的活計(jì)，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山坡下，把我從雪堆里拽出來。拍打身上的積雪，拽著往家走。我拽著姥姥的手往后打拖拖，凍得僵硬的鞋底，在雪地上直出溜。我使勁一拽，連同姥姥一起摔了個大屁股墩，笑得我們倆前仰后合。直到姥姥說起火盆里的土豆我才答應(yīng)坐在爬犁上，被姥姥拉著一起往家里走。在外面不覺得冷，可是進(jìn)屋一緩下來，就覺得耳朵，手腳都凍得貓咬似的。姥姥先用雪給我搓手，揉臉。再把我冰涼的腳塞進(jìn)自己的懷里。放到她胸口，一股巨大的暖流從腳底到心里，直到全身。我猶如一塊凍硬了的冰塊，在她溫暖的懷里融化了。姥姥一邊搓著，一邊撥拉火盆。陣陣香氣從火盆飄出，溢滿全屋，沁人心脾，這對饑腸轆轆的我來說，早已是垂涎三尺。我是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jiān)埔话�。幾個香噴噴的土豆轉(zhuǎn)眼間就吞進(jìn)肚子里�，F(xiàn)如今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如家常便飯�？衫牙鸦鹋枥镲h出的香味卻是我一生都無法忘懷的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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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總是讓人感覺短暫。成長的煩惱，硬是把我從姥姥身邊拉走。以后的許多日子，姥姥有些魂不守舍，似乎丟了一件心愛的物件，每日在尋找和思念中逐漸走向暮年。在姥姥那里似乎有巨大的磁場，時時在吸引著我。每個寒暑假我都要跑去陪她度過一段日子�？珊髞黼S著年級的升高，高考的臨近，去看她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越是這樣每次去的時候，都想盡力為她多做些事情。上山撿些干柴，多準(zhǔn)備些越冬的柴禾。把她藏起來的衣服拿到小河邊洗凈晾干，為她擔(dān)滿水缸……真想把所有的活都替她干利索。當(dāng)你要走的時候，她不挽留你，嘴上說著“回去吧，好好上學(xué)”蒼老的眼神聚滿愛憐和那么多的不舍。臨走，從兜里掏出皺皺巴巴的五元錢，塞給我說：“回去住校，吃不飽，買點(diǎn)啥墊墊饑！”我?guī)状紊斐龅氖钟挚s了回來，掉頭跑掉。姥姥蹣跚著在后邊追趕，身影淹沒在大梨樹的枝葉下，婆娑飄零的葉子落在她灰白的頭發(fā)上。山風(fēng)中傳來她衰老的喊聲。那一刻，頭不敢回，無語有淚。
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彷徨的那年秋天。很少來我家長住的姥姥，這次卻讓小姨趕著馬車把她送來，說是不放心我。姥姥的腿有些不聽使喚，走路拄著棍兒，頭發(fā)被歲月霜雪染成灰色。眼神灰暗，渾濁。每天她就坐在窗前，隔窗望著我早出晚歸。帶上老花鏡為我縫補(bǔ)換洗下來的手套，收工回來，頭就枕著她的腿躺下。她就給我按摩，捶背，盡管她的手很粗糙，有些刮肉皮子，卻為我揉去了一天的疲倦，捶掉了滿懷的惆悵，依偎在她的懷里不覺中進(jìn)入夢鄉(xiāng)，那夢很甜很香。
秋色已暮，霜染層林，寒意漸濃。這次送姥姥回家，特意繞道30里坐了趟火車，下了車，還要走七八里的山路。路平坦的地方，我攙扶著她。到了山坡路，我不容她爭辯，背起來一口氣翻過兩道山梁。她的心在緩慢的跳動著，老淚在縱橫地流淌著。秋葉在她身后紛紛飄落著。遠(yuǎn)山深處晚紅的楓葉，似天邊的夕陽，把最后一抹秋色留給層巒起伏的山川。樹林掩映下，姥姥的背有些駝，步履也顯沉重，緩慢。我不愿意承認(rèn)，風(fēng)燭殘年真的會落在她的身上。我的心往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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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改革開放的強(qiáng)勁春風(fēng)，使這悠遠(yuǎn)古老的黑土地春來早。春節(jié)剛過，積壓了一冬天的雪，開始融化了。屋頂?shù)难┧樦块懿蛔〉赝铝�，似女人無聲的哭泣。那淚滴落在人的頭上，刺骨的涼，不禁打著寒戰(zhàn)。中午化，晚上凍。房檐下結(jié)成了排排的冰柱子，滴滴答答啪嗒著窗欞。給我不踏實(shí)的心，又平添幾分離愁別緒！
一大早，小姨就差人送來姥姥的噩耗。我不愿意接受的，不愿意聽到的，不敢想象的。最終還是發(fā)生了，一個人愣在哪里直直的僵住了。嗓子眼象塞了一團(tuán)棉花，欲喊無聲。眼睛干澀，欲哭無淚！幾分鐘后，我發(fā)了瘋似地沖到送信人的跟前，雙手抓住他的肩使勁的搖晃，在心底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喊叫，這是真的嗎？
母親忙亂地穿著衣服，哭紅的眼睛看著我說：“你去和姥姥見最后一面吧，她最疼你”！我沉默了好一會，搖搖頭，退縮了。我一個人久久地佇立在窗下，任憑冰凌滴下的水落在頭上，順著脖頸、臉頰流淌，淚水化作傾盆雨。在洗刷著我內(nèi)心無限的悔恨，恨自己沒有多在身邊陪陪她。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把姥姥和死神聯(lián)系在一起，內(nèi)心從沒有這樣的假設(shè)，這樣的恐懼。我不忍心更不愿去看姥姥的彌留之際的面容，不忍去親身體驗(yàn)生離死別的痛，不接受姥姥真的去了那個冰冷的世界的事實(shí)。也許不見不痛，不見不悲是最漂亮的借口吧！我所期盼的是在以后的歲月里，打開記憶大門所看到的依舊是俊俏的，身板硬朗，眼里充滿慈祥，笑容醇厚的姥姥！這就是我不去和她絕別的理由吧！不知道姥姥能否原諒我？
姥姥的生命之火熄滅了。我生命中的那塊磁鐵也隨之被掩埋了，消失了。那塊曾經(jīng)留下我童年無數(shù)歡樂的地方，不再吸引我！沒有了姥姥，山村失去了往日的光華，景色暗淡，不再美麗！沒有了姥姥，哪個家已殘缺不全。我沒有勇氣再靠近一步。
多少回夢里趴在你的背上，調(diào)皮地摘下你插在鬢上的野玫瑰；多少次在雪地上扯著你的衣襟摔倒在一起；多少次大梨樹下秋千蕩悠悠！多少次夢里又偷了你的玫瑰花蜜……姥姥，我永遠(yuǎn)都銘刻在心里，你也不會忘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