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平仄踏雨來
孤廬,飄搖于一葉扁舟,依偎蒼茫。廬前,夏雨滂沱成一簾珠玉,跳動瑩光,揮舞纖指拍打著窗欞,琤瑽珠落玉盤;廬齋,青燈孤影恍惚出一絲明媚,洇濕為一片情懷,委婉成一種姿勢,在雨聲和心音間來回穿梭,在夜空中起伏跌宕,頓時心便與這天地多了一種聯(lián)系,多了一份情感。
夜萬籟,只有心靈的約會和碰撞。雨花搖曳,雨足凝重,雨咽喑啞,漸次飄忽心岸,把一顆無著的心飄舉在一個空靈的世界。于是,喧囂的雨夜便橫生出一種“靜”來,那份只屬于雨的日子的靜,那個只屬于自己的不受任何干擾的空間。
我心如雨,我思紛繁。雨聲浸透歲月的衣裳,讓記憶掙脫羈絆,在夢幻般的雨夜翱翔。雨音刻意雕琢情感,幾許迷蒙,幾多豪放,踟躕的是樂譜的節(jié)律,徘徊為詩歌的韻行。當雨聲默默地植入人的心底,飛皴為一抹亮色,渲染為一種景觀時,我便是雨,雨亦為我,物我兩忘,天人合一,便有了“心弦平仄踏雨來”的詩情畫意,便有了琴瑟絲竹、笙歌笛簫和雨韻交響。
雷霆萬鈞,風馳電掣,撕破天的凄厲,掀翻地的震蕩,黃河穿山,長江飛峽,傾盆雨浩蕩而來的轟鳴,絲毫不遜色于貝多芬的生命交響,每一個音符都激蕩著熱血一腔,每一個雨滴都燃燒著生命的火焰,泣鬼神,驚天地,壯懷激烈,大有蕩滌一切污泥濁水、掩埋塵世丑惡的虎膽;頗具大丈夫英雄氣概,吼就吼他個痛快淋漓,下就下他個天昏地暗。只因為它的強烈、刺激、放蕩不羈、不做閑情逸致的婢女,便遭致了歷代不少文人雅士的排拒、冷淡。也正因為它的雄渾、壯烈,點燃了不少志士仁人的詩情,發(fā)出了“不在暴風雨中誕生,就在暴風雨中死亡”的怒吼,高亢來“欲窮風月三千界,愿化人天百萬軀”的吟唱!
或許混沌開天就在那風狂雨暴的一夜,像創(chuàng)世的初衷那樣,亙古不變,一往綠色的深情,可是每每的造次總免不了詛咒和責難。雨暴縱有裂帛斷竹嘶鳴,心中再有雄兵百萬、輕騎千駿,奔騰的吶喊也不過響箭一矢,就在它放聲一呼的瞬間便化為渺茫,赍志而沒。不禁為那些滿腹詩書、熱血忠腸、報國無門的絕唱者悲哀、傷感,低吟淺唱再雅致,唏噓感嘆再豪放,也不過人家的談資、笑柄,焉能怪鄙視的目光覷看!
依窗憑欄聽雨,信步雨路徜徉,杏花瀟湘雨繚亂窗花,迷醉芳徑,踏著欲望的鼓點,清麗而委婉。愛的絮語,情的纏綿,小溪潺潺,歡快地流淌。那清純的音色、清脆的音響綴滿青春的美夢和幻想,渲染出了一個充滿初戀甜蜜的春天。那顆叮當作響的年輕的心,哪里知道癡情的杏花雨也會有噪音污染,蒙塵、僵化、失真改變它的音質(zhì),喧囂的塵世甚至會將它吞沒、埋葬。
六月黃梅雨,淅淅瀝瀝,如泣如訴,是辛苦操持汗水的寫意,還是深情磨合愛的默語?總之,濕濕的心弦彈奏,依依的心靈互喚,笙歌笛唱,梅雨踏出一路的韻腳,炫出一季的浪漫,讓聽雨、品雨的雨絲們過足了雨癮,盡享了耳福?墒莿e忘記,冗長的雨曲往往會生出膩膩的煩惱、澀澀的苦味,一不小心喜淚變哀怨,悠長的抒情詩變郁悶的心之殤,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桂花梧桐雨溫婉逶迤走來,牽一地墨綠,鍍一川金銀,披一身五彩,捧一秋碩果。它洋溢收獲喜悅,敲響豐收鑼鼓,撥動古箏琴弦,彈奏箜篌悠揚,豈止是“雨打芭蕉”的空蒙,“殘荷雨思”的牽魂,聲音中浸透桂花香馨的飄忽,悠遠而誘人。仿佛樂譜中書寫著“成熟”,刻印著“成功”,演奏季節(jié)的尾聲,宣告故事的斷章。這應(yīng)該是一幕喜劇的大結(jié)局,卻不知為什么從雨的細微處、眸子里,依稀捕捉到了不諧音符。絲絲的愁緒、悲傷,莫名地襲來,聲聲蒼涼,似乎在說,秋過去就是冬。意味著,生與死的追問再不是一個遙遠的空談。
雨聲,雨響,耳膜振動、心弦共鳴,看似虛無縹緲的印象,實則情感音樂在心海的演奏和交響。音律中可聞驚天動地的黃河咆哮、錢江涌潮,九州風雷、四海波濤,也可聽北國琴瑟、南山笙簫、小溪吟詠、天籟杳杳;音韻里可見昆侖飛雪、大漠孤煙、長江競舟、天涯海角,也可靜觀花苑百卉、幽谷泉瀑、園林走獸、湖池水鳥。雨聲中不乏愛的嬋娟、情的委婉,也不缺意的挺拔、志的浩蕩。雨響中悲有沉郁,喜有爽朗;雨響中想有深邃,思有恬淡。
四時雨聲有別,四季雨義不同,南北雨音迥異,天地雨歌空靈。聽雨洞心,聽雨慰心。聽雨品茗,優(yōu)雅的享受;聽雨凝思,精神的超度。聽雨是心與雨的對話,心與心的撞碰。聽雨是思想的刷新,心靈的洗滌和禪悟。
雨聲時而在心頭滾動雷霆、掀濤走瀑,時而在心溪涓涓吟詠、柔柔低語,高山流水和者不寡,下里巴人有答有應(yīng)。當情的艾怨、愛的變奏委婉為一種孤獨,惆悵為聲聲悲愁時,最先撫慰心的一定是善解人意的雨聲;而當人生的坎坷、生活的艱辛菌集為一種郁悶,難以自拔時,還是雨聲首先送上了深深關(guān)切與問候。雨尚且靈犀一點,不失為知音,而人呢?
雨在自語,雨在傾訴,雨在放歌,雨在樂奏,雨在吶喊,雨在怒吼……而我的心卻在血凝、淚枯中譜寫著“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