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佛人
上次放五一長假,我抽空回了趟家,在學(xué)校過的日子,多少都有些郁悶與焦躁,天天對著的不是人的臉,而是能映出一張張人臉的白紙上的墨點,如果說社會上人與人之間隔著的是名利中淡出來的冷寞,那么在學(xué)校,人與人之間隔著的就一塊塊厚酒瓶底中折射出來的冷寞。
暫不談高考教育下的扭曲程度,再說下去免不了矯情的嫌疑,大部分批高考的人,都是一些在學(xué)習(xí)上不怎么有突出的;怎么說都有一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樣子。
我父母跟我對于高考的看法就完全相左,在父母眼中,我一直都是那種很聽話成績又好的孩子,他們認(rèn)為,農(nóng)家的孩子,除了讀大學(xué)找出路以外,就只有賣苦力了;而對于像我們這種生活在城市與農(nóng)村邊緣的人,既沒有城里人那種經(jīng)濟條件,又沒有鄉(xiāng)下人那種干苦力的天份,所以讀大學(xué)就成了唯一的出路。村里要是出了個大學(xué)生,就得熱鬧好一陣子了。更甚者則大擺酒席。
父母在常年外打工,一年到頭難得回來幾次,剩下的日子,都是我和弟弟自己過;屋前屋后沒人打點,都長滿了野草,甚是荒蕪蕭條,每次一回家都覺得心里堵得慌。只是沒有想到,這個五一假期,母親破天荒的回來了,這讓我著實受驚不小。
有母親在家一收拾,這屋前屋后的,才有了一番景氣。母親說她這次是回來養(yǎng)病的;因身體臃腫,成天都腰疼,干不了活了。母親是個強人,一點小病她是不愿意去看的,除非到了她所能忍耐的極限。關(guān)于母親的病,她也曾在電話里跟我提起過,只是多少有些遮遮掩掩,不愿讓我知道的太多,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卻不想她的病竟到了如此嚴(yán)重的地步。
母親是個迷信人,對求神拜佛的執(zhí)著都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圍,也許是農(nóng)家人太過于貧困了,一得病舍不得花錢去治,就只有靠不要本錢的滿天神佛了。
對于她的求神拜佛,我是堅決不贊同的,但心里頭仔細(xì)想想,就權(quán)當(dāng)是孝敬母親,遵循她的意愿罷!想著想著也就隨她折騰去了,在家里燒香、燒紙、叩頭、打卦折騰了大半天后,母親就決定要和我們兄弟二人第二天到西云山去還愿,拜見伯依佛祖。母親說此次求佛目的有二,一是為了我的學(xué)業(yè)功名,二是為了她自己的病。
這個伯依佛其實也算不上是什么神佛,僅是一具沒腐化的尸體而已,就跟現(xiàn)在一些出土的干尸一個樣子,可當(dāng)時的人們對此很不理解,于是就傳說從前有個放牛郎吃了仙丹,成了仙佛,所以死后尸體不腐,傳著傳著也就真成了人們心中的神佛了;于是大家都紛紛前來拜祭。聽說很是靈驗。不過那個伯依佛的真身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被燒了,所以現(xiàn)在我是無緣見到的了,想著心里也有那么一絲遺憾了。
母親一路上不停地嘮叨著,就是不去聽,我也知道她叨的是些什么,這世上又有哪個父母不愿自己的兒女出人頭地啊。山路蜿蜒盤旋,崎嶇難走,爬不了幾步母親就喘起來了;母親停下來,用手捶著腰,略帶滄桑的笑道:“飛!這路啊是越來越難走啦,想當(dāng)年我一個人挑著一兩百斤走這路也沒這么喘過!蹦赣H身體臃腫了,走起路來有些蹣跚,笨重的步伐踩著起伏的山路,看起來有些像老太婆子了,稀疏的鬢角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染上了些許白霜?粗粗,我心里不由酸了起來。
老了,母親老了,真的老了!老得太快了!
山上那廟(名字記不起來了)破敗不堪,壁上青灰凋零,佛像丑陋殘敝,院墻根角野草漫生,壁上也有人附庸風(fēng)雅地題上了幾首游覽的詩詞,幾經(jīng)風(fēng)雨洗涮,都斑駁殘缺了;地方雖小,但也是這方圓幾十公里內(nèi)的一個小名勝,規(guī)模較大的寺廟了。進了廟里,母親畢恭畢敬三叩五拜過后,硬是要我們兄弟倆也跟著拜,母親很固執(zhí),我執(zhí)拗不過,也就拜了。最后在母親的陪同下抽了一支功名簽,好在是個上上簽,母親笑得合不攏嘴,我有心想駁一駁她,便再次抽了一支簽,我想,如果我的命運真由上蒼控制的話,那我抽的第二支簽應(yīng)該仍是剛才那支,如果不是的話……那就能無形之中給母親上上一課了,結(jié)果第二支簽是支下下簽,這讓母親有些怔忪了。
只是抽簽搖簽筒時可苦了那位主持了,我平時沒抽過簽,一搖起來不是好長時間沒掉下一支簽,就是一下子掉下四五支簽,兩支簽共花了我半來個小時,讓那主持都等得不耐煩了。
下山的時候母親一直叨著剛才兩支簽的事,責(zé)怪我不該調(diào)皮,觸怒了佛祖,所以佛祖才下支下下簽來警告我。相對兩支簽來比,她更堅信那支上上簽,我想這就是做為一個母親的本能,也或許是愛,更確切點說是期盼吧!
母親又開始罵那廟中主持了,說那些黑心鬼心太黑,一下子就被他們吞去這么多的香火錢,母親心里頭舍不得,直罵他們貪得無厭,一路回來又絮絮叨叨罵了很久,弟看不過去,說其實我們和他們一樣,只不過他們貪的是錢財,而我們貪的功名利碌、心靈安慰而已。母親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默不作聲地走在我們前頭……我對弟說,這話對于別人,說說還可以,但對于我們這為人子女的,就萬萬說不得了。我嘴里輕聲說著,淚水就從眼眶里溢了出來。
可憐日暮蒼蒼鬢,為爾功名叩鬼神。
!母親!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