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布鞋
腳上的運動鞋張開了嘴,于是,我從鞋柜里取出了母親年前給我托人捎Y城的新布鞋。
拿著布鞋,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這樣一幅畫面:是夜,一座農(nóng)家小院的煤油燈下,一位頭發(fā)花白的婦女正埋頭納著鞋。偶爾,她會把手指伸進嘴里吮吸一下。那時,她一定被針扎破了手指。
她是我的母親。
她是千千萬萬個鄉(xiāng)村母親。
其實,納鞋是一件極其辛苦的勞動。每到冬天,母親便央告父親從集市上買回一二斤粗麻,然后,便一根一根的用牛車子捻線繩。捻線繩也要會捻,一般的人還做不來。先是從買回來的粗麻中用手指捋成一根根細線,然后又把五六根細麻線合在一起,便成了納鞋的好繩。捻的線越緊,納鞋越順手。有時麻刺會在不經(jīng)意間扎進你的手指,它雖短小、不易發(fā)現(xiàn),倘若你不及時用針從手指里挑出,過幾天便會積一個膿包。
捻好了線,還沒鞋底。說到鞋底,我便會想起母親常去村小學老師跟前要報紙的情景。那時候,鄉(xiāng)下的報紙稀缺,除了學校,私人家是沒有的。為了討回幾張粘鞋用的舊報紙,母親像借錢一般給人家老師說好話。老師高興了,便多給幾張;不高興了,便一兩張把你打發(fā)了。而得到報紙的母親,那種興奮不遜于我的處女作發(fā)表后懷揣樣報的情景。
拿回報紙,母親便從她的包袱里找出一些看起來結(jié)實的布片,用面漿一片一片的粘在了報紙上,等有五六層厚的時候,便小心翼翼地提起來貼在墻上等著風干。母親把這張粘在報紙上的布塊叫做褙子。
過了幾日,褙子干了后,母親便根據(jù)腳的大小裁鞋底。她先用一張舊紙量好腳的尺寸,然后把這個“腳印”用線連在褙子上剪下來,剪上那么幾“腳”疊在一起,等有兩三公分厚的時候,母親便重新拿出一塊新白布把這只“腳印”粘裹起來,之后,便用之前捻好的線繩一針一針地納鞋底。鞋底越厚越難納。
而鞋幫子也是要用褙子裁剪的,它的幫面母親習慣用黑條子絨。如果是給妹妹和她自己做,母親則用一些顏色亮的布做鞋面。
結(jié)婚后,愛人不會納鞋,而我又不習慣皮鞋,皮鞋硌腳。于是,母親照給我做鞋。每次,她不用量我的腳都能做得大小合適。愛人穿著母親給她做得鞋,時常感動的淚水漣漣。
去年,出門多年的我央及母親再給我做雙鞋,不到一月,母親便托人給我少來了一雙新鞋,看來,母親納鞋的速度不減當年。望著布鞋,我似乎又回到了母親身邊。可當我迫不及待的要穿它時,卻發(fā)現(xiàn)鞋比腳小了很多。我以為母親忽略了尺寸,只好遺憾地把那雙鞋送給了一個表弟。然后電話告知母親瑕疵做鞋時尺寸稍微大一些。
洗凈腳,我高高興興地穿上母親再次給我捎來的方口布鞋,不料想又是一次遺憾——大了。
表弟也不能穿,我只好把它裝進柜子珍藏了起來。
歲月嬗變,讓我無法肯定的是時間改變了腳的尺寸還是生活班駁了母親的記憶?漂泊多年,母親竟不能得心應(yīng)手的把握我腳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