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一身還亂
最哀婉的春天該是這樣的:“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晌蚁矚g輕和淡,寒意或涼意,只要淡得微微有些凄清,我便欲罷不能地喜歡。不然,你看,我的唇線微微拉長,因為在我的幻象里,一個幽幽的女子正捻著裙角披著薄薄的輕寒登上閣樓。
你不愿說破,其實我知曉:我喜歡幻象多于現(xiàn)世安存的風(fēng)物。我亦懂得,我自迷得有些神經(jīng)兮兮。
就讓我如此任性吧。生命無非一場記憶。你在,我在,此時花落,彼時花又開。
又扯遠了,我就是這般不可理喻,呵,還是回到春天吧。
秦少游的春天太凄惻,“孤館”、“閉”、“寒”、“杜鵑”、“斜陽”、“暮”,這些詞都這樣沉郁,看著好不壓抑。我愿意看到這樣的春天: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
為了這樣的風(fēng)景,我需要閉上眼。安靜些,再安靜些。一些華美的形容詞就要開始潦生。像武陵人的柳暗花明:“初極狹,才通人;復(fù)行數(shù)十步,豁然開朗!边@些形容詞起初只幻化出一隅草影,后來不斷蔓延,風(fēng)起了,從郊野到內(nèi)城,春草和楊絮輕輕相見,連成如煙凄迷的天幕。
這樣的過程是緩慢的,然而因著美的名義,這般的速度亦是天經(jīng)地義。
或許這煙草風(fēng)絮還是有些憂郁。比之姹紫嫣紅、四月芳菲,依舊欠缺一段明媚?墒,就當(dāng)是一場愁美吧,哀而不傷,心下潔凈澄明,也是好的。
一天中,我最喜歡的是午后。晨間是短暫的,上午有些繁密,正午過于喧囂,黃昏有點落寞,夜色太凄迷,只有午后,這是屬于琉璃的時分,安靜而閑散,適合我靜靜的想象。仿佛風(fēng)一穿過,我便生了翅膀。眾神安息,我任意闖蕩。
午后的光影總是恍惚,因此我容易把那些年代和月份混淆。就像在秋天的午后,其實并不都是離人心上秋,更多的時候我總在想象杏花煙雨、月逐飛花和四月薔薇。仿佛,有一個恒在的春天;蛟S,他們在某一個層面上都是一場雪,或香或淡,或粉或白,飄于不同的季節(jié),落在同樣的想象。
真的春天了,這樣的午后,春雨潺潺,我沒有在睡夢里貪歡。我坐在這里,靜聽一層浮香。沒有人打馬過我的江南,你不是歸人,亦不是過客。只不過我把你寫下的時候,墨色剛好渙散。
我也當(dāng)承認,我喜歡煙雨勝于草物,我的春天更多會掛著一簾煙雨。煙雨,只看著這兩個字就已很美:煙,一縷溫柔的煙;雨,一絲纏綿的雨。絲絲縷縷交錯,便如一匹細膩的絹,遠看、觸手、念想,一瞬或恒久,都讓人心懷生香,百轉(zhuǎn)柔腸。
可是,煙水茫?偸亲屓耸浠蚪^望。我不喜歡總這般無望。因此,我要多想想煙草風(fēng)絮。煙草是潦生的希冀,是漸行漸遠的牽念。風(fēng)絮本是早夭的美,同樣有些悲傷,可因為許多年前,你曾說楊花雪落是最美的景致。風(fēng)絮也便成了懷遠。
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那些飄遠的記憶呵,還剩幾多當(dāng)年的斑斕?在一場風(fēng)里,你衣上的酒痕我袖口的余香都開始凄然散逸。再翻舊時的字,竟是比春草還潦亂。
生命無非記憶,記憶不過遺址。那日蘭舟催發(fā),此去經(jīng)年,駐足風(fēng)前再觀同樣風(fēng)物,終如世間所語:舊了心言,次第流離。
這也是一場失語的憂傷,繞不開紅塵繾綣的宿命。
這些字,這些春天,不過都是被我寂寞地鋪排。
日暮,更移舟何處?我和你一起跌落夜色的虛無。
春天也是病因,你看,我又在寫疑似的病句了。你在哪呢?我如此希望你讀懂,而后對我微笑不語。
我想回到最初的地址。雨會停下,風(fēng)會吹來,楊花蕭蕭落下拂一身還亂的時候,春天開始陳舊幽深了。漸漸便深得讓你和我都再吐不出一個詞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