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賊
一
瑯川拒絕我的理由,是他忘不了和蘇瑛離那場相遇。
相遇彼時,他只不過是個面目清秀的少年,掩不住輪廓里隱隱約約的書卷氣。他說,他從來沒見過有哪個女生,會那么狠地蹬著腳踏車在炙熱的柏油馬路上一路飛馳。車輪下?lián)P起的熱浪,仿佛肆無忌憚地打在他臉上。
直到十字街口的紅燈亮起,他才終于和她并肩停駐。七月驕陽下的斑馬線,晃入眼里,花白一片。
他大口喘氣,側(cè)頭注視她弓身匍匐在腳踏車上準備隨時疾馳的樣子。
細碎的短發(fā)在微風里不住飛揚,剎那刺破他腦內(nèi)的各種臆想。她轉(zhuǎn)過臉,極不屑地,看了看他怔怔的臉。
腳力太差。想追我,練幾年再說吧!
就是那個嘴角上翹的嘲弄姿勢,讓少年的他失神呆立,以至忘記追趕她的初衷。
直到她迎著綠燈頭也不回地駛離很遠,消失不見,他才想起,剛才在便利店,她在匆忙奔跑中撞落了他手里的零碎,連同她自己的學(xué)生證,撲騰落地,一地狼藉,她卻絲毫沒有察覺。
學(xué)生證照片里對他甜笑的女生,姓名欄清楚地寫著蘇瑛離。
蘇瑛離。
城南初中的蘇瑛離。
嘲笑他腳力太差勁的蘇瑛離。
開學(xué)后找人去打聽城南高中的蘇瑛離,卻得到她轉(zhuǎn)學(xué)的消息。那年的瑯川,注定追不上蘇瑛離。她的學(xué)生證,最后被他放進了抽屜里。
16歲的少年,從單戀里滋生幻想與寂寞的年紀。
二
20歲的瑯川,入校立即被交大女生們喚為花樣男子。
瑯川的瘦,在女生眼中,是俊逸。
我總是習(xí)慣看著走廊上的瑯川,隔著幾扇窗的距離,目光安靜。
他嘴角那絲若有似無的笑,讓我如沐春風,心翩然起舞。
我以為,優(yōu)秀如我,家世良好,相貌出眾,舉止得宜,必定會和同樣優(yōu)秀的瑯川成為情侶。可惜我同他告白那日,他說,他忘不了蘇瑛離。
對不起,敏來,我心里的那個女生,叫蘇瑛離。
至此,我方知那個粗野地撞進瑯川心里的蘇瑛離,那個在我看來根本不夠優(yōu)雅的蘇瑛離,也分明不該屬于瑯川的世界。而在瑯川娓娓的低訴中,全是對她的念念不忘。
我抿唇淺笑,腳尖輕移時,揉碎了一枚梧桐的花朵。
如果沒有蘇瑛離,你會不會喜歡我?
或許。
若有似無的笑重新彌散在他嘴角,眉目間有淡淡的憂郁擴散。他說,敏來,你永遠是最了解我的人。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我背靠在巨大的梧桐樹干上,仰頭去看那些星星點點的陽光。陽光太刺眼,我不得不拼命阻止眼淚掉落。
我知道,沒有或許。
三
從瑯川拒絕我以來,我便懂得,乾坤世事,最是難測。大一新生遞給學(xué)生會的入會申請,厚厚的表格中,我看見了蘇瑛離的名字。微微發(fā)怔,沈若辰卻走過來,拿了我手中的表格,笑著問,看什么這么出神?
我淡淡地笑,并不作聲。那個被瑯川掛念著的蘇瑛離,終是循了冥冥中的軌跡而來。
沈若辰是交大的學(xué)生會主席,和瑯川一樣,也是眾多女生心中的愿景。只是沈若辰運動神經(jīng)良好,身后涌起太多的風云故事,比瑯川精彩,甚至喧囂。
我入校的那個秋天,沈若辰開始追我。他總是大膽而直白,對我說,敏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此前,我心里記掛瑯川那抹似笑非笑,心里斷然答道,不好。
一年以后,桐花香泥下,確定瑯川的笑容不屬于我,仿佛為了挽回心底決然殘損的自尊,想也不想地就對沈若辰說了,好。
然,好與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四
而后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蘇瑛離,蓄了發(fā),干凈純?nèi)坏哪,笑容明朗,綻放如夏季里最好的那枚梧桐花。穿泡泡紗的韓式裙衫,嬌俏可愛,絲毫沒有瑯川說的飛揚跳脫。
她徑直走向沈若辰,脆生生甜膩膩地喊他,辰哥哥。神態(tài)自若。
沈若辰同我說過,蘇瑛離與他是幼年知交。那時,她住他隔壁,每逢夏季,就同他一起爬上最高的梧桐樹捕蟬。
我扭頭去看呆立在旁的瑯川,他那條挺得筆直僵硬的脊背,正努力壓抑著他翻涌起伏的情緒。
沈若辰攬過我的肩,對蘇瑛離說,瑛離,這是我女朋友,周敏來。
蘇瑛離的目光從我臉上掠過,驚詫數(shù)秒神情忽又暗淡下去。
我突然感覺到短暫勝利的快感。蘇瑛離,她果然是喜歡沈若辰的。
可是我不曾想到的是,瑯川竟然走到蘇瑛離面前,伸出手臂握住她的肩他問,蘇瑛離,你還記不記得我?
蘇瑛離茫然看他,然后搖頭。
他早有準備般,從上衣口袋里拿出城南初中的學(xué)生證,那是他保存多年的她的證件。
瑯川重又微笑起來,那是屬于蘇瑛離的笑容。他說,現(xiàn)在我的單車騎得很好你要不要看?
蘇瑛離若有所思的臉終是恍然,興許,她的記憶里,浮現(xiàn)起了那個滿身書卷氣的單薄少年。
但她終是搖頭,對他說,對不起,那年我追的人是辰哥哥,而現(xiàn)在,騎單車已與我無關(guān),因為辰哥哥喜歡文靜的女孩。
五
終于在大四的那個盛夏,曾經(jīng)我與瑯川站過的位置,梧桐落英處換了蘇瑛離與沈若辰。她拽著他的衣角,緊緊地,不肯松手的姿勢。
她對他仰起臉,說,辰哥哥,我喜歡你。
這樣的陽光,梧桐花,還有溫情脈脈的對白,恍若塵世過隙。那年那月的那一天,也有長發(fā)飄飛的少女,對英挺純?nèi)坏纳倌旮姘住?/p>
我突然有了一種如釋重負,與一些成全。
我走進他們的視線,搶在沈若辰掙脫之前,冷冷看他。沈若辰,你果然是這種朝三暮四的人。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原諒我,沈若辰。
即使無愛,即使是有心成全我也不得不為自己找個華美的臺階,好讓自己孑然獨行時,也能保持足夠的優(yōu)雅。
六
畢業(yè)。各赴前程。隱隱聽得沈若辰與蘇瑛離終于交往的傳言。
我傾心工作,再無雜念。結(jié)識到新的人與事,內(nèi)心也日漸豐滿。偶爾和瑯川互通電話,問問近況又互道安好。
后來,瑯川去了外地,聯(lián)系就此中斷。我知道,他只是拼命想放下一時放不下的執(zhí)念。他還無法微笑著,對蘇瑛離道出祝福。
七有一天,我遇到蘇瑛離,在人潮涌動的嘈雜街頭。在白條紋的斑馬線兩端,我們互相凝望彼此。然后走近。
這是個真正的夏天。蘇瑛離笑容甜美,說自己從不后悔當年的固執(zhí)。并且,她與沈若辰,都要感謝我的成全。
盛夏的陽光此刻正撲簌簌地落在蘇瑛離臉上。因愛承歡,我們都是內(nèi)心純?nèi)坏暮⒆印?/p>
我笑。
歲月靜好,有情人原本不該相互背離。
就在我與蘇瑛離碰面的第二年,瑯川再回到我們的城市,回來參加沈若辰與蘇瑛離的婚禮。
婚禮當日,我終是看見瑯川身邊依附著溫順如小獸的安靜女伴。
我們招呼彼此淡淡寒暄再各自入席,待婚禮司儀說出那句有情人終成眷屬,瑯川與我,又遙遙舉杯相視而笑。
彼岸已達,此生以后,捉住幸福,必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