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唐代詩人李白的《秋浦歌》“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時，我不禁感慨萬千，情緒憤發(fā)。李白是豪放派大詩人，怎么也生愁怨？而且愁怨還如此深重！“白發(fā)三千丈”，對于一個善于愁怨者來說，即便一輩子不削發(fā)，也積攢不到“三千丈”，何況是白發(fā)？這只能說明李白是一個奇才，只有奇才才能突發(fā)奇想，不過他的愁怨一結(jié)起來，就讓人觸目驚心，令人震撼。

　　我竟也鬼使神差不自覺地從墻上摘下一面圓鏡對照起自己，這張有點對不起朋友也對不起觀眾的破臉早悄悄皴皺起來。這讓我陡然明白，春來秋去、寒來暑往的日子已將我的人生剝離得一塌糊涂，童年的天真、少年的執(zhí)著、青年的豪氣都將一去不復返。我的青春、我的豪氣都將隨歲月的流逝慢慢消匿，慢慢遁逃。過去那種“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舉動似乎覺得有點可笑，它離現(xiàn)實的距離猶若淌涉銀河，高不可攀。人生就似一堵裸墻，一年一度被風雨剝蝕，最終會雜草叢生、頹靡不堪。就像我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也是“秋霜三千丈，惡須雜草長”。學學李白突發(fā)奇想一回，恍若中華五千年的文化滄桑、文化積淀全涂鴉在我一個人的臉上，我的這張破臉就似一塊五千年滄桑文化的廣告牌、里程碑，讓人們一覽便知根底，不作絲毫隱藏。

　　男人們注重修理邊幅，我也如此。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整理面部，削減惡須，有時也將兒子用的潤膚露把臉擦一把，想讓干燥皴皺的皮膚得到一絲緩解，讓魅力與帥氣重現(xiàn)人間。直到有一日，看見自己的惡須中也慢慢滋生出了白須，我才意識到人生的衰老是用任何東西也阻擋不了、減緩不了的。只是惡須白白的顏色相對起白發(fā)來是那樣的扎眼，那樣的引人注目。如果你只單純地生了白發(fā)，別人不一定認為你老了，也許你是缺少了一種什么維生素，而一旦你兩唇滋生了白須，別人就會認為你離老字已為期不遠了。再和別人見面時，別人再不會稱呼你小什么什么，而是理直氣壯地稱呼你老什么什么，別人再也不會怕稱呼你老什么什么而惴惴不安，心存忌諱了。

　　我在讀高中時，由于家庭經(jīng)濟拮據(jù)，讀書的壓力曾將我包裹得成了一頭白發(fā)，那時雖然是一頭白發(fā)，但我一點也不覺得那就是老，只是現(xiàn)在在一頭青絲之中藏匿著幾根白發(fā)，心里就有點憤憤不平，老想著自己為什么就老了呢？直到今年回故鄉(xiāng)看望年邁而生病的母親，見到她老人家那一頭銀絲般的白發(fā)，我才感覺我這幾根白發(fā)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我有幾年沒有回故鄉(xiāng)看望母親了，直到今年經(jīng)過一天的車顛船跛雙腳踏進那個屬于自己的家時，看見母親滿頭白發(fā)我驚呆了！這就是我的母親？她怎么老成這個樣子了？我不禁一遍遍在心里發(fā)問，相繼我的淚水也不自覺地潤濕了眼眶。母親生長在江北的一個破落的家庭，十八歲和父親結(jié)婚后生了我們兄弟姐妹五個，生活的艱難和困苦曾壓在她這個柔弱的女人身上。父親的脾氣不好，一生氣就會大打出手，不管手里拿著什么東西他都會隨手摔出去，不管前面站著的是母親還是我們兄弟姐妹。我們害怕父親就像害怕閻王爺一樣，只有在母親身邊我們才有一點安全感，才能享受一點溫暖，母親在這樣一個家庭要支撐起這個家談何容易？母親的白發(fā)怎不會早生？可是她堅守住了她的陣地，堅守住了她的家園，同時也堅守住了我們兄弟姐妹的生命。她的堅韌和毅力沒有讓她及早衰老，在我參加工作之前，我還沒有見過母親頭上有一絲白發(fā)，而我們都長大了，都成家了，在短短的十多年間，她的白發(fā)卻如雨后春筍般生長開來。我不禁捫心自問，我們長大了，究竟為母親做了些什么？我現(xiàn)在甚至想：“養(yǎng)兒為了什么？今后我的兒子長大后又會對我做些什么？”當我把這個問題向母親提出時，她淡然一笑：“其實父母親什么也不要你們做，只要你們生活得好就是對父母做的最好的事�！蔽业囊磺须y以解答的問題在母親這里都會迎刃而解。只是看見母親那一頭白發(fā)和干癟的臉以及瘦削的身子，我的心就會陣痛，這和陣痛我自己的白發(fā)比起來是那樣的刻骨銘心、那樣的撕心裂肺。

　　更不幸的是，母親卻在晚年得了胃癌。我知道這是我們沒有照顧好她的緣故，當我向她表達這層歉意時，她卻說：“人生老病死，天使所然，能怪誰呀？即便你們都在我身邊，也許我早死了呢，這誰能說得清楚？”由于工作的關(guān)系，我在家沒能呆上幾天就急匆匆地回到單位上班了。有一天，看到博客網(wǎng)友凱文在他的博客中寫了一篇《媽媽》的日志，并把他的媽媽的照片也傳在上面，那是一個多么慈祥而善良的母親！當我看見這位母親，我就會不自覺地想起我自己的母親，想起她那一頭閃閃發(fā)亮的白發(fā)。她那一頭白發(fā)總在我眼前轉(zhuǎn)悠，總在我心底自責，總在我靈魂深處懺悔！我居然不知道母親的第一根白發(fā)是何年何月長的，而對自己頭上的幾根白發(fā)卻那么斤斤計較，記憶猶新！

　　近一段時間總是接到母親病情日趨加重的消息，我心如刀絞，真想如童話般長出翅膀飛到母親的身邊摘除母親的病痛，依偎在她的身邊為她慢慢梳理她的白發(fā)，我會用上一年或是幾年的時間去數(shù)那象征母親衰老的白發(fā)有多少根，那代表母親度過了多少艱難的歲月和寂寞的光陰有多少年多少天�？晌易霾坏�，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病魔慢慢地吞噬母親孱弱的身體而無能為力。母親在電話里那微弱的聲音，就像一絲游線，纖細的不能在細了，我甚至在電話里已聽不清楚母親在說些什么�？删褪悄赣H在用她那細的不能再細的聲音告訴我不要牽掛她，家里有二哥照看著，不要想她，她還一個勁地問我問我的妻子和孩子好不好？天啦！母親！我終于明白母親那一頭白發(fā)的深刻內(nèi)涵和強大而寬廣的母愛！我的淚水奪眶而出！可我在妻子和孩子面前盡量顯得堅強沒能讓淚水嘩嘩流出，我要忍住，強力忍住！盡管我有時看電視劇都看得淚眼婆娑，妻子常笑我是個產(chǎn)淚的淚蛋蛋，而此時我不想成為淚蛋蛋，我悄悄躲進了書房，才讓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瀉千里……

　　母親的白發(fā)是她苦難生活的見證，是她大海般母愛的見證！她的白發(fā)是六十九個春秋歲月平凡而又不平凡生活洗禮的見證！看見母親的白發(fā)，想起母親的白發(fā)，我才真正領(lǐng)會大詩人李白的《秋浦歌》的真正含義，他的“緣愁”的“白發(fā)三千丈”不是隨意地夸大，更不是臆想，它是有生活根基的、有生活來源的。我想，我的母親就是最好的例證！如果李白現(xiàn)在還在的話，他見到我的母親，一定不會再吟出“白發(fā)三千丈”了，而會脫口而出“白發(fā)三億丈”，也只有這樣才能借大詩人之口表達我對母親的無限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