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抖的悲哀
汶川大地震,這樣的天災(zāi)好似在三十年前有過上演。不過那時年幼,那樣的傷痛對我的記憶只是記住了一個叫唐山的城市,而且每提到這座城市必和地震兩個字連在一起。汶川地震給我的卻不是這樣的輕描淡寫,我能真切地感到它帶給我的傷害,于是對于親歷那一場天災(zāi)而僥幸得逃的人頗為關(guān)注。
我不是醫(yī)生,更不是一名保國衛(wèi)家的軍人。也想成了一個志愿者去到那里做點什么,但也是身無一技,去了好似只能給旁人添亂。于是掏自己的腰包,拿出一點錢來作為安慰,于我的傷痛是一種安慰,于災(zāi)區(qū)的人也還是一點小小的幫助,剩下來的便只是坐在電視機(jī)前聽前線的記者為我?guī)韺崟r的消息。
然而我在電視機(jī)前面坐了幾日之后,靈魂頗感不安,知道是斷不能再這樣坐在電視機(jī)前面觀看別人的悲哀了。于是我逃離了電視,只是坐在黑的屋子里喝水,直至聽黑夜狂奔向黎明的聲音。
上小學(xué)時,我的一位班主任老師,個子不高,人卻夠親切。但我們小孩子們都知道他的丈夫是一位壞脾氣的男人,而且也只對自己的老婆下手,他急了,會打我們的老師。于是經(jīng)?吹轿覀兊睦蠋熌樕蠏熘囔稙槲覀兩险n。那時,雖然我們都年幼,但都生了勇氣想為我們的老師報仇。一次上課時我們的老師臉上竟又有一道血口子。我們的班長在下課后要和老師親證她傷口的來處。我們也跟在班長后面摩拳擦掌地等老師向我們哭訴她的不幸?墒抢蠋焻s于自己的傷只輕描淡寫地說了是夜里不小心在門上撞成了這樣,謝謝你們,老師挺好。
本來我們是憋著一股勁圍著她的,誰知她的答案讓我們很失望。于是在背后我們更加咬定一定是那個男人下的手,都咒他快點見閻王。老師的一點小的傷痛都不愿向孩子的天真吐露,而經(jīng)歷災(zāi)難后的大悲哀又如何能對著一個執(zhí)著的話筒說出呢?
悲哀的傷口,不是向別人展示的,而只是生長在暗夜間的一種毒草,但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人自然會清除它離開心靈。它不能在白天的時候,讓口對一個不離不棄的話筒說出來。
想想一個人一點小的傷痛還是愿意遮著、掩著在暗的黑夜里才拿出來用淚清洗一遍,而不是在大白天對著話筒大聲叫喊,有誰喜歡祥林嫂呢,反過來誰又喜歡一個讓人同情的人,而又有誰愿意在別人的同情下生活呢?
于是我害怕看到一個個打扮入時的年輕的記者,拿著一個話筒對著那些純樸的鄉(xiāng)民,問各種各樣的問題,更是連孩子也不放過。一個剛從廢墟下得幸的人,還不等喘一口陽光下的空氣,就得回答記者各種各樣讓電視機(jī)面前的觀眾激動的問題。而那個人的命卻還是有一半捏在閻王的手里呢,那樣的記者豈不成了閻王的幫兇。
還有看到災(zāi)區(qū)的人吃上了飯,用上電,看上了電視,總有記者用煽情的話問到他們關(guān)于幸福的人生大問題。而答案也往往是令她們滿意的。他們有的失了親人,大多數(shù)人都失了大半生的家產(chǎn),還有的雖得回一兩個親人,也只是得到一半而已,身體已經(jīng)殘缺。這樣的悲哀傷痛能是對著一個陌生的人并平生的第一次對著嘴的話筒說出來嗎?那么只能是撿你愛聽和說一兩句吧。又能怎樣呢,總是不斷地有記者來要自己想要的東西,好似是一個人拿了鹽撒在一個傷口上,看著那樣的傷口吱吱冒白煙才能讓記者心滿意足。
我卻于電視機(jī)前靈魂不安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讓自己不要再看那些電視了。同時也讓自己保持沉默。不去相問他們傷得如何,不去要求他們揭開傷疤讓自己看看,只是默默地希望他們能堅強(qiáng)些,能站起來,能不在暗夜里流淚,能讓悲痛壓在心底。
不再讓這樣的悲哀滿足我們的視覺和聽覺。閉上嘴巴做一些事也沒有人認(rèn)為你就是個天生不會說話的人。這樣的大悲哀、大傷痛顫抖著心靈,顫抖在每一個親歷大災(zāi)難的人,我們只能默默地站在他們的身邊,不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