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也會打人
我和外祖母就住在一只小窯洞里。大舅修建了自己的新家,在一里外的地方。他們搬到了新家。二舅結(jié)婚后,和外祖母一起過,確切的說,還有我。二舅兩口子住在窯洞對面的平房里。他們還沒有孩子。記得他們經(jīng)常吵架,也許是因為我,也許不是因為我?墒俏依细杏X二舅母經(jīng)常住在娘家不回來。如果我和外祖母走親戚,不在家里,她就回來住一段時間。有一次,大概是個深秋的下午,天陰沉著臉,我們從我家回來,一走進院子,就看見我和外祖母的棉被放在院子里的墻頭上。二舅不在,二舅母在她自己的房里?赡芩犚娢覀冋f話的聲音了,就把我們的棉被抱出來了。記得我們離開時,外祖母害怕窯洞里有老鼠,害怕老鼠把棉被咬壞,所以就抱出來放在了二舅母的房子里。物歸原主,很及時。我不記得當(dāng)時舅母有沒有和我們說話,只記得,那天吃的是高粱面棒棒,我把自己碗里的面都吃完了,只剩下一碗湯,后來,外祖母把她碗里的面全部撈給我吃,自己只喝湯。盡管這樣,我還是沒有吃飽。可是廚房的鍋里已經(jīng)沒有了東西。只有餓著肚子睡覺了。第二天,二舅母就一個回娘家了。后來也不知道為什么,外祖母就和二舅分家了,她一個人帶著我過日子。有時候大舅來給我們擔(dān)一擔(dān)水倒在水缸里,有時候二舅來給我們擔(dān)一擔(dān)水倒在水缸里。洗衣服是要到溝里去洗,或者到村里的澇壩去洗。
外祖母是個勤快人,在村里人緣好,經(jīng)常農(nóng)閑時就有村里的老婆媳婦拿著針線來家里坐在炕上,一邊說話,一邊作針線活。她們大部分是來向外祖母學(xué)習(xí)針線活的。說說笑笑,很熱鬧。有時也問起我,多大了,怎么還不回去上學(xué)。我一般自己玩,什么話也不說。外祖母經(jīng)常說,還小,上學(xué)還早。漸漸的,我明白了自己在這里是客人,不是主人。這里沒有屬于我的一草一木,只有外祖母屬于我。
農(nóng)忙時,沒有人來,到很清凈。我很喜歡清凈的日子。收麥子的大忙季節(jié),我和外祖母經(jīng)常也很忙。我們提著筐到生產(chǎn)隊的地里去給自己拾麥穗子,補充口糧。天還沒有亮,我們就起身了,簡單吃點飯,用舊罐頭瓶子裝點開水,早早地去拾麥穗子。拾滿一筐,就提回來倒在院子里曬干,晚上就把麥子捶打下來,用簸箕把麥皮簸干凈,裝在袋子里。這是我兒時最喜歡的活計。常常太陽曬得很大,幾乎要燒焦了頭發(fā),我還是不肯回家,象沒有吃飽肚子的孩子,不肯丟開奶頭,拼命在太陽下拾著,拾著自己的生命。往往外祖母累得不行,就一個人去地頭的樹下休息,遠遠地望著我,就想望著一只會拼命的小狗。十天下來,我們的收獲不小,能拾回來大概九十斤麥子。外祖母一邊用手撫摩著我的頭發(fā),一邊用手撫摩著麥子。我們經(jīng)常會不約而同的對著麥子微笑。
我記得外祖母家的院子大門外,有一棵很大的核桃樹,枝葉很茂盛,半個樹冠伸進了院子。到了深秋,樹上的核桃成熟的時候,我總是望著高大的核桃樹出神,很想伸手去摘幾個核桃下來。這棵核桃樹是她公公種的,那時,她婆婆還健在,分家的時候,唯獨沒有分它,應(yīng)該是兩家共有的?墒谴蚝颂业臅r候卻輪不到我們。經(jīng)常是由幾個堂舅舅爬上樹,用木頭竿子打核桃,地上的核桃亂滾,我就忍不住去樹下拾核桃?墒牵芷婀,我一拾,頭上的核桃就象冰雹一樣砸下來,打得頭疼。換個地方也一樣。沒有辦法,拾幾個就走了。舅舅舅母和外祖母根本沒有人出去拾核桃。哪怕是外面在下金子,他們也沒有人出去拾。當(dāng)時我真不知道為什么,我幼小的頭顱裝不下太多的世俗。后來,核桃打完了,也被拾完了。堂外祖母就悄悄地走進我們的窯洞,懷里揣著一些核桃,倒在炕上,說是給我吃的,眼睛還警惕地瞄著窗外,生怕有人看見,象作賊一樣。堂外祖母是外祖母的第媳婦。她經(jīng)常來學(xué)習(xí)針線活。外祖母就很知趣地露出感謝的微笑和眼神。我好奇地看著她們,不知道他們究竟怕什么,是怕陽光嗎?可是天黑著,沒有陽光,那一定是怕月亮了,是怕月亮的眼睛收藏了她們的秘密,還是怕夜風(fēng)走漏了風(fēng)聲。不管她們怕什么,我還是高高興興地吃起了鮮嫩香甜的核桃。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拾過核桃。因為,核桃成精了,專門打嘴攙的孩子。核桃也會打人,而且是百發(fā)百中,可以和冰雹媲美,不信,你去我的童年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