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的那邊夕陽西沉的地方，有一處土磚蓋的老房子；老房子后面的松林，不時傳來如海嘯般的濤聲。遠遠地看見，青松下老屋的瓦楞上，落了一層厚厚的松針，時而，還有幾縷炊煙飄過。

　　老房子的門檻邊，斑駁的木窗前，松散的竹椅上坐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她，瘦小的身子，銀白色的發(fā)，在晚來的春風中更顯單薄。天藍色的舊圍裙，蓋在她的雙腿上。老式的藍色外套上，整齊地扣著藍、黑相間的布扣，腳穿一雙小小的黑色布鞋。我聽人說，她，有一雙小腳。小腳老人，低著頭，枯瘦如柴不停顫抖的雙手，忙碌于絲線之間，在她右邊的小竹籃里，放滿了雪白的細嫩的苧麻絲。

　　目光停留在她忙碌的雙手上，細細的絲被她很巧妙地揉進紗里，沒有一點瑕眥，粗細勻稱的紗，在她的手底下，漸漸地被拉長。而我居然期待這根絲就這么長下去，永遠都不會斷。順著她手中的線，一直往下看，紗籃，黑色的褲管，直到視線停落在穿著黑色布鞋的小腳上。偷偷地伸出手，打開手掌，暗暗用手指測量腳的長度，竟然還比我手指間的尺寸還要短一些！這就是“三寸金蓮”？我毫無厘頭對著她大聲問了一句：裹腳的時候疼嗎？她跟我“啊”了半天，才說了淡淡地一句話：“那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鉆心的疼，但挺過來了”。她輕輕撩起褲管，脫下了長銃襪子。那是怎樣的一雙腳�。⌒⊥戎皇Ｏ络牭侗�那般細小。高高隆起的腳背皮粘著骨，畸型的腳趾連著腳趾。老人咧開嘴和藹地對我笑笑，又匆匆將褲管放了下去。

　　似乎就在這一撩一放間，撣去了歲月的塵埃，以及那些曾經(jīng)的往事。她淡定如一杯溫熱而味微苦的茶，涼涼的，淡淡的，在滋心潤脾的同時，舌間，還留有澀澀的苦。老人說，他們這里的人，一直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簡單生活。

　　辭別老人，沿著水泥山路向上漫步。這條山路彎彎曲曲，陡峭崎嶇。左邊是高高的山坡，右邊是綠色的大山谷。站在山底，朝山頂上看，路似乎是一條銀白色的大莽蛇盤旋在半山腰。山谷，由層層梯田壘成，從未見過梯田的我，看著這層層大小不一的梯田，竟然有說不出的喜悅與感動。梯田呈帶狀，沿谷而上，不似平原田野那般嚴肅，拘謹，帶有一點野性，又有幾份嬌憨與灑脫。站在路邊俯瞰山谷，如修長筆直的杉樹，青藤纏繞的梧桐樹，婷婷玉立的松樹，色彩斑斕的香樟樹，婀娜多姿的綠竹，枝葉相纏的山茶樹，胖礅礅的灌木叢，揉和在一起，時而還有葉子間發(fā)出的沙沙聲響，以及百鳥清脆悅耳的歡歌，雨天，當白霧從谷底騰起的時候，山谷如同溫柔美麗的妙齡少女；晴天，當陽光密密灑在林間的時候，那粗獷的輪廓清晰地呈現(xiàn)在你的眼前，又似是勤勞勇敢的山里漢子那黝黑剛毅的臉龐，寬闊厚實的胸膛。

　　當氣喘吁吁地走上山頂時，衣服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坐在山頂?shù)氖�頭上，望向遠方，那綿延千里的群山，竟然讓人多了幾份激蕩與豪情，山風徐來，群峰起舞，那是怎樣的一種情境�。�

　　假如，我老了，我愿意，與那個小腳老人一樣，坐在家門口，紡線，在講述曾經(jīng)的一切時，也淡淡地一語帶過，雖然有著錐心的疼，但還是挺過來了。身上太陽的溫暖，耳傍充斥著小鳥的歌聲，身后是巍峨的群峰，過著幾份恬淡且愜意的生活。

　　聽說，山頂那條通往山下的水泥路，是山里人用雙手刨開的，原本沒有路，山里人看見別的地方都富了起來，硬是在石崖險峰中鑿出了一條路，這條路山里二百多人整整修了三年才修通，山里人想政府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于是他們就自行籌資一百多萬元修通了水泥路。還聽山里的女人說，山里漢子們近段時間在忙著商議建新農(nóng)村的事。

　　我，把那人，那山，那路，如同希望之火一般全裝進心里，把心放在那個名叫山里的地方，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