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快樂童年
寫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已經(jīng)年屆不惑。不惑即豁然。那么豁然出什么道理來了呢?壯年的忙碌,青年的迷茫,少時的苦難,仔細比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童年是快樂的。我所指的童年是在14歲以前。
幾乎每個人都回味著童年的無憂無慮的快樂。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童年更為快樂,一是相比于現(xiàn)在的孩子,應試教育這根指揮棒使得現(xiàn)在的孩子疲于奔命,他們幾乎沒有快樂可言。二是相對于那時其他的農(nóng)村孩子,他們或多或少地要幫助大人做一些的勞動來掙工分,比如拔秧、分秧、割禾、拾穗、曬谷,而我的童年卻是那么輕松。
上世紀的六十年代末,我出生在一個四面環(huán)水的贛江中的一個洲上,一個完全種旱地的農(nóng)村。家鄉(xiāng)以種茶為主,甘蔗也是主要作物。所以叫茶農(nóng),也叫蔗農(nóng)。當然,因為是種旱地,幾乎所有的經(jīng)濟作物都有,西瓜、芝麻、花生、棉花、蘿卜、板栗、苧麻、油菜、紅薯、大豆、車前籽、土豆、黎黍(高梁)、包黍(玉米)等,都種。也偶爾種麥。我父親曾當過5隊的隊長,有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就有個老頭來匯報情況,老頭有點舌頭硬,說話不清,反反復復幾次才聽明白:麥子、包黍(苗),全被雞吃了。農(nóng)戶自己也有菜園、棗樹、桔樹、柚樹、桃、李、梨等,野生的可換錢的還有蓖麻、籽樹、半夏。記憶中好象也試種過旱稻,但因為不適宜,很快就沒種了。對水稻的不熟悉,導致了我直到高中時還不明白為何每年學校會放兩次農(nóng)忙假,而每次師生們都要去割禾——不是割過禾了么,怎么還要去割?
因為是經(jīng)濟作物區(qū),我們吃的是“返銷糧”,即國家發(fā)給定量糧票,憑糧票到糧站買米,價格是每斤一毛八,而此時國家給我們茶葉的統(tǒng)購價是每斤三塊多。那時我們家鄉(xiāng)是有名的富裕村。在種糧區(qū)每個工分只有三四分錢的時候,我的家鄉(xiāng)每個工分竟是一毛五。每到年底,幾乎家家都能分到幾百元錢。勞動力多的人家,甚至可以分到千元以上。生產(chǎn)隊按人頭分豬肉,每個人有兩斤。
除了農(nóng)業(yè)收入,家鄉(xiāng)還辦起了兩個廠,一個是造船廠,年可造30噸以上木船兩三艘。還有一個全電動化的制茶廠,殺青、捻條、烘干、成型,全機械化。我記得為建制茶廠,每家須交磚頭幾百塊。為籌磚,不少人發(fā)明了探古墓法,用一個鋼針探下去,聽聲音判斷是古墓,還是只是一塊石頭。我還記得當時用船運來這些機械設備時,從沒看過機械的我,是那么新奇。
因為要電動生產(chǎn),就要有電力。用的是柴油發(fā)電機。既然有發(fā)電帶動機械,何不用來照明?于是我們這個偏僻的洲上,成為全鄉(xiāng)最早用電燈的村。
每天,造船廠的鋸木聲、打釘聲、把桐油拌石灰再拌竹絲的膏嵌入船縫的聲、制茶場的柴油發(fā)電聲、制茶機的轟鳴聲,響作一團,讓對岸糧作區(qū)的人羨慕不已。豈止是對岸的人,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羨慕,“嫁到洲上去”,成為許多姑娘的愿望。
茶葉能賣好價,自然質(zhì)量要把住。除了制茶有工藝外,采茶也是個關(guān)鍵。胡亂地采,不僅降低茶葉質(zhì)量,而且還采傷茶樹,妨礙下季的發(fā)芽。采茶是手工活,也是作為孩子唯一能參與的體力勞動。為確保茶葉質(zhì)量,生產(chǎn)隊不許孩子幫忙采茶賺工分。這是我童年得以輕松的“德政惠策”,不知當時是誰當?shù)拇箨犻L,他可是決定那時我們整整一代孩子童年生活的人。
采茶不用去,其他更重的農(nóng)活也做不了。我們那時的孩子們啊,剩下的唯一的事就是玩耍。都玩些什么呢?
玩水。沒事就跳進河里,一玩就忘記了時間,直到河水把手指都浸成皺紋,直到有點頭暈了,才上岸。打水仗,扎猛子,看誰在水下憋得久,看誰能在水下游得遠。那時的贛江水運繁忙,每見有船從下游開上來,我們就拼命游過去,扒上船,坐到船頭大喊大叫,顯示自己的能耐。有時大罵船員:“船上人,冇良心,打開竹門就罵死人”,是首兒歌。船員自然惱火,沖過來要打,我們則縱身一跳,走了。也扒上?吭诎哆叺拇,從高高的船頭上一跳,看誰最先摸到錨(現(xiàn)在想來真是危險。那錨可是幾個尖銳的鐵角。。也玩滑溜,先用水澆濕坡上的土,然后赤裸著身子,從高高的斜坡上滑到水里,濺起水花。有時候運氣不好,硌到一片瓦子,頓時身上被劃出一道血口。
務魚。河里不少小魚,斫根竹子,削去旁枝,用火薰黑竹節(jié),就是釣竿。用蒜梗作標,抓包菜里的青蟲,或蒼蠅作餌,用釣竿連續(xù)拍水響以吸引魚來吃,口里叫道:“釣竿蠻蠻長,釣了魚的娘(釣大的)。釣竿蠻蠻短,釣個魚的卵(釣不著)”。每天早上能釣個八九條,用竹筍、酸菜、辣椒一炒,那味,沒得說。不僅自己能吃到魚,而且還得大人們的贊許。用紅瓜子作餌,在膝深的水里放下線釣,中午時分看一次,傍晚再看一次,往往能弄到一種半斤重的紅眼睛魚。那時候沒禁止炸魚。中午時間,看某個大人鬼鬼祟祟地揣個物體,在河邊觀望,我們估計他是要炸魚了。我們就偷偷地跟在后面。等他一丟下炸彈,我們就紛紛跳出來,直撲水里,搶著撿魚。水面上沒魚了,就沉到水底,睜開眼睛找魚。有一次,大人剛丟下炸彈,還沒炸,有個孩子就撲到水里了,炸彈一炸,震得他肚皮發(fā)麻。除了在河里務魚,我們還在水塘里務魚;ㄒ簧衔缁蛞徽,用臉盆把一個小水塘的水撫干,能抓到幾斤魚。
打土仗。一伙孩子為搶占一個高地,用土塊做武器,迎面痛打。土塊打著有痛,但不至于傷人。有誰遇上塊硬點的,就痛得哇哇叫哭,戰(zhàn)斗也就此停止。為躲避必然而來的大人的問罪,各自作鳥獸散。有一次,我們這村的孩子糾集一起,準備晚上攻擊另一村的孩子,事先埋伏在路旁的一個甘蔗林里,摒住氣等。突然,甘蔗林里的墳墓上站起一個白影子,大聲喝道:“你們干什么?”我們被嚇得魂不附體地跑。原來這老頭是隊里派去夜里照甘蔗的,是個鰥夫,他不怕鬼,鬼卻怕他。夏夜里他直接就睡在墳墓上。
挖坑害人。在大人從地里勞動回來必經(jīng)之路上,挖個深坑,放一堆牛屎,用樹枝架上,蓋上土,撫平,然后躲起來看。見人來了,既興奮又害怕。突然,那人腳踩到了,踏入坑里,一腳牛屎,大罵不已,孩子們卻大笑而逃。大人追,孩子逃,是那時常見的情景。有一次,一小孩挖好了一個坑,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背個把犁過來,想喊又沒敢喊。他父親一腳踏進坑里,犁頭刺背,闖大禍了。
務野食。誰家的桔子先熟,哪棵樹的柚子好吃,哪家的棗子紅了,我們摸得清楚。要偷哪家的吃,還事先與他家孩子通報,征得孩子的同意甚至支持:“今天晚上來偷你家的桔子,可不可以?”“不要,我爸爸今天晚上不會出去!敝缓玫让魈炝。
所有的板栗、甘蔗、西瓜都是公家的,有人守,可也是孩子們最喜歡吃的,怎么辦?我們撿掉在地上的板栗吃,總可以吧?孩子們手持一根竹桿,說是扒草的,其實趁沒人就揮桿打。衣服里揣著個尺把長的小木棍,趁沒人,向樹上一甩,嘩啦就打落幾球來。每個孩子一天都能“撿”到一兩斤板栗,回到家,大人贊許得很。也有被抓到的。一般處理方法是繳了竹桿和木棍。有個外村的孩子被抓到了,生產(chǎn)隊勒令他作檢討。孩子哆哆嗦嗦地念道:“今天,我爸爸買了肉,沒板栗來煮,就要我來偷。我就來偷……我再也不來偷!
偷甘蔗一般是晚上,夜里餓了,兩個孩子互使眼神:“去吹笛么?”。偷甘蔗得有工具,到船廠撿來廢鋸條,磨成閃著寒光的匕首。趁沒人,刺入甘蔗,旋轉(zhuǎn)一下,倒了,一聲沒響;蛳蚋收崃值囊活^里甩塊石頭,嘩啦啦地響。守蔗人趕緊跑過去,喊“哪個在偷蔗吃?!”。這頭,我們趕緊掐蔗,守蔗人想來抓也來不及了。
生產(chǎn)隊特別看重對西瓜的防守。我們幾乎難得手。有一次,我瞅見一個西瓜地只有兩個老媽媽守,就約了個孩子去偷,結(jié)果被發(fā)現(xiàn),我們慌忙丟了西瓜狂逃,沒想到那老媽媽死心眼,硬是追了我們幾里路。當我們越過另一個西瓜地時,被突然竄出的一個年輕人抓住了。任憑我們怎么辯解,他硬說我們是想偷他的西瓜。才剛剛擺脫老媽媽的窮追,又遭此黑天冤枉,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嚎啕大哭起來。年輕人這才心軟,問我是哪家的。一問,原來與我家還有點親戚。這才放了我們。后來我長大了,我再不認這親戚了。
有一樣非常平常但又美味的東西,小時候經(jīng)常弄來吃,但長大以后再也沒吃過,那就是柿子的籽。柿子青時,挖出它的籽,費很多工夫,把籽上的衣磨去,洗干凈,又韌又軟又甜。
夏日里,村里不時來賣梨瓜、賣冰棍的外鄉(xiāng)人。梨瓜的濃香、冰棍的冰爽,讓我們垂涎三尺。沒有零花錢,怎么辦?我們一是通過勤勞,去撿蓖麻籽、籽子、茶籽、挖半夏交到供銷社去賣錢。也想辦法去偷東西賣錢。造船廠需要使用大量的鐵釘子,也使用各鐘鐵制工具。我們站在師傅旁邊,“欣賞”他的工藝,他也洋洋自得地干得更歡。一不留神,我們就把他的工具或鐵釘踢到一個腳落旮旯里,然后就走開了。等船廠下班了,我們急忙到旮旯里尋。多數(shù)時候是被師傅找著了,也偶爾沒被找著,還在那里。我撿東西,又不是偷東西,不算犯法吧?于是心安理得地拿去賣錢了。一斤鐵釘能賣兩塊錢,一個鐵錘或一把斧頭多少錢?孩子又不懂行情,“隨你給吧”。
那時全村沒有誰家出過大學生,讀書考大學是連想都不會想的事。所以大人們雖然也重視孩子的讀書,但抓得并不緊?荚嚦远嗌俜郑皇且粫r地拷問,留級卻是個面子上過不去的事。所以只要不老是留堂、不留級,孩子們是不學習當作回事的。剩下的事,還是玩。
終于,玩到頭了。1981年,我十三歲那年,農(nóng)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在中國大地上,無數(shù)的農(nóng)村從此煥發(fā)生機,然而我的家鄉(xiāng)卻是開始苦難,對我則是快樂童年的結(jié)束。生產(chǎn)隊解散了,船廠解散了,大隊的制茶廠解散了,電燈沒了,重新點煤油燈。家家戶戶為增加茶葉產(chǎn)量,支使孩子去采茶,我的輕松快樂的童年也隨之結(jié)束。
采茶苦。一年有四到五季茶可采,分別是春茶、夏茶、秋茶和禾芽茶,每一季要采半個月以上。每一次都得采半個月以上,一大早就被叫起,采到上午九點才回家吃飯,餓得發(fā)慌。中午烈日當空,要到十二點才許回家。吃過中飯,孩子燒火,大人炒茶殺青。炒好了一鍋,馬上大人孩子每人一個茶團,趁熱用手使勁揉,那個燙啊。手上、臉上、身上全是汗水,灑入茶團里。揉完茶,晾曬,已是中午兩點。休息一下,馬上又得頂著烈日去翻轉(zhuǎn)茶葉。下午三點,還是驕陽似火,就得出門了,一直要采到天黑伸手不見不指,才回去。因為怕誤了茶時,也誤了其他許多農(nóng)活,所以非得趕緊把茶采完。晴天采,雨天戴著斗笠也得去茶。半個月下來,手指都采得開裂,貼上膠布還得繼續(xù)采。茶樹上有一種蟲,十分毒,一碰著它就會刺得疼痛難忍。日復一日地重復,讓人心煩不已。
與此同時,茶農(nóng)的命運也走下坡路了。國家取消“返銷糧”,茶農(nóng)要到自由市場上買黑市糧吃。每斤四五毛,一直漲到八毛九毛,而此時的茶價卻賤如狗屎,每斤三四元。為維持生活,茶農(nóng)只得增加產(chǎn)量,孩子們稚嫩的肩頭上擔子也加重了。
為賺生活,只13歲的我,參與到一切超強勞動中,運糞、劈草、斫茅、鋤地、扶蔗基(夏日里在密密的甘蔗林中,穿著厚厚的衣服勞動,一呆就是幾小時)、砍甘蔗、削甘蔗、背甘蔗。然而,即便如此,還是沒能改變越來越窮困的面貌。為供養(yǎng)我在縣城讀書(全家唯一能突圍出去的希望),幾個兄弟不得不輟學回家。我祖母逝世,父母親無力辦喪,只得變賣母親陪嫁的首飾。整整一稱盤的銀鏈加戒指加耳環(huán),只賣了六十元。
生活越來越愁苦。為供養(yǎng)我讀書,家里不得已而經(jīng)常舉債。每次回家要錢,當看到父親去向人借錢時,我心如刀絞。在這節(jié)骨眼上,我的一個輟學在家的哥哥由于悲觀而棄世,根本原因還是因為生活艱難。悲痛使母親此后經(jīng)常以淚洗面,幾年后她也作了同樣的選擇。
我的母親,我可憐的母親。
再見,我的快樂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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