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yuǎn)的竹院
一路走來,不知不覺間已是人到中年,由于依舊平民一個,不僅“萬事”未“休”,反而給人一種屁事多多的感覺,成天都在為那點勉能養(yǎng)家糊口的蠅頭小利而不斷奔波,身心的勞頓與倦意不時襲來,讓人很想躲到哪里去,偷偷享受半天的清風(fēng)明月。
“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李涉的福氣讓人好生羨慕啊,這樣能消“半日閑”的清涼幽靜的竹院,怎么就偏偏獨讓“終日昏昏”的他遇上了呢?
知道不可能有這樣的福分,但依舊奔波忙碌的我仍時時在想,這樣恬靜閑適的竹院到底存在于哪里呢?我又為何非得走進去了才可以享受那份清幽?為什么我用了差不多大半生的時間去苦苦的尋覓了至今仍沒遇著?是因為我沒有佛心還是沒有佛緣?
雖然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虔心向佛,但自認(rèn)從未做過有違佛心的事情。我相信佛的存在,存在于所有與人為善的心。比如因果,雖然并不現(xiàn)世,但我總是相信它存在于時間的河流里,何時決堤,何時干涸,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善惡因果,佛陀并不欺人。流水無情,落花有意;青山不語,大愛無聲;日落月升,風(fēng)來雨去,一切皆在靜默之中。
很羨慕那個叫做李涉的詩人,唐風(fēng)宋雨,竹院深深,透過如劍的綠葉,陽光依舊斑斑點點地照在覆滿苔蘚的石徑。微風(fēng)輕拂的午后,夏蟬有氣無力地蟄伏于濃蔭如罩的樹間,燠熱被擋在高高的院墻之外。竹院深處,幾廂并不惹眼的僧房半開半掩,大概因為沒的午課,僧人們也大多午睡去了。慵懶的蟬聲七零八落,空空如也的竹院顯得更加的寧靜,一路風(fēng)塵的詩人本想繼續(xù)趕路,我想。雖然我并不知道他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但我想他應(yīng)該是一個為生活所累而需要繼續(xù)趕路的人,否則他不會剛一進來又要匆匆轉(zhuǎn)身離去。因為,對于一個滿眼浮華、終日昏昏的詩人來說,這樣的恬靜太適合他劍舞長空、吟詩作賦了。雖然唐憲宗時,詩人曾任太子通事舍人,但他早年曾因兵亂避地南方,性好山水,與弟李渤同隱廬山香爐峰下,應(yīng)該算得上是一個喜歡寄情山水的人了,今天路過這樣幽靜的寺院,不會不因之心動的。但當(dāng)他就要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一個正在陽光下翻曬經(jīng)卷的僧人發(fā)現(xiàn)了他,于是,一僧一俗,寒喧之后便席地而坐,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晚唐,雖然暮氣漸生,但卻佛事正濃,因此,聊著聊著,詩人就不知不覺地進入了那個空靈的境界,那里青煙繚繞,蓮花盛開,佛光普照,讓李涉一下就忘記了糾纏身上的俗務(wù)。等到遠(yuǎn)寺傳來聲聲鼓點,他才在夕陽下站起身來,揉揉腿骨,伸伸懶腰,告別那個帶他進入菩提境界的僧人,拿著自己的行李盡興而去。
雖然前路暮色蒼茫,山遙水遠(yuǎn),但詩人的心卻是異常澄明的,步伐是輕靈爽快的,要不他怎么會一邊趕路,一邊脫口吟出這樣讓人傳誦千古的詩句呢?后來有人將這句詩改動了一個字,說成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個“偷”字,雖然很是別具意趣,但我以為那實在是曲解詩人的本意了。盡管那時的詩人仍為生活所累,需要不斷地在路上奔波,能有這么一個閑適的下午來暢游佛界,享受生活,實在不易,按理這應(yīng)該是百忙之中偷來的了,但如果是這樣,重新上路之后,他又哪來這樣澄凈明澈的心情呢?
老實說,這樣一個佛音繚繞的美妙的下午讓李涉遇上了,當(dāng)是李涉的福氣,雖然仍要回到那個俗務(wù)纏身的塵世里去,但他的心鏡卻不再像原來那樣的染滿塵垢了,李涉仍是李涉,但李涉卻又不是李涉了。今天,面對滿眼浮華,不管是事業(yè)有成也好,還是尚在奔波也罷,許多人都想尋一個李涉曾經(jīng)的竹院,走進恬適的寧靜,聆聽半日的松濤竹韻,在渺渺天風(fēng)中讓心小憩,然后再打點前路的行囊。但那樣的竹院哪里有呢?我以為不是已經(jīng)不再,也不是我們沒有李涉那樣的福分,而是我們沒能像李涉那樣坐下身來,把我們的心放在寬厚博大的佛音里浸泡,并在離去的時候,把那個落滿陽光的竹院裝進我們的心里。
就像走在炎熱的盛夏,如果我們的心里裝有一片濃蔭,便自然能感到無限的清涼;不要刻意成佛,只要心中有佛,你便是佛身了,又何需佛心與佛緣呢;李涉曾經(jīng)的竹院并沒隨他化風(fēng)而去,應(yīng)該是隨處都有的,只是我們沒能把它裝進我們的心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