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幾日，與妻兒逛超市，在蔬菜水果自選區(qū)，人潮攥動間，遠(yuǎn)遠(yuǎn)望去，貨架上一簇新綠格外搶眼。走進(jìn)一看，竟是洋溢著早春氣息的枸杞菜。昔日以荒野堤畔為家的小家碧玉，如今也悄然登上了這大雅之堂！懷著與枸杞菜有不解情愫的我，不禁為此竊竊然欣喜不已。

　　家鄉(xiāng)的澧水河堤是枸杞菜的樂園。每當(dāng)冬去春來，寒意料峭之時，枸杞便早早的吐露出新芽，在第一場春雨來臨之時迎風(fēng)滋長。孩童時，每當(dāng)清明，小城的菜市上，便有三三兩兩的老婆婆和小姑娘，各自挽著一只竹花籃，盛著滿滿一籃子綠油油的嫩芽前來叫賣，偶爾也有青壯的漢子或婦人，挑著沉沉的一擔(dān)籮筐而來，這便是枸杞菜了�？粗�枸杞菜細(xì)細(xì)碎碎的葉子，不難猜出得之不易。只有居家無事的老人方有這份閑心�；蚴欠艑W(xué)回家的孩子，在溝坎堤坡上游耍時隨手摘采，再送到城里換點(diǎn)零錢貼補(bǔ)家用。而那些擔(dān)著滿滿籮筐負(fù)重蹣跚而來的，想必是家中人丁興旺而又勤勞肯干的。擁擠的菜市里，竹籃籮筐剛一落地，還來不及抹去額頭的汗珠，早有買家湊上前來問價挑選。那時的價格一斤也就不過五分一毛的，與其說是菜價，還不如說是摘采的手工錢。而吃厭了整整一個冬天蘿卜白菜的城里人，這鮮嫩又便宜的時令野菜的誘惑實在是難以抵御。自然，在這樣的時節(jié)里，枸杞菜也就成了我們家餐桌上的�？�。

　　大人們烹制枸杞菜是很有講究的。買回來后，要稍稍清理一下，葉莖底端稍老的部分要掐去。由于采集于荒野，難免夾帶雜草枯葉，亦要除去。擇理便當(dāng)，在清水中淘洗幾番，即可入鍋烹制。別看枸杞菜出生卑賤，進(jìn)了廚房卻十分金貴。若火候掌握不當(dāng)，容易暴殮天物。如清炒，鍋要燒開，最好放上豬油，以旺火爆炒，絲毫不可遲疑。其間撒入佐料少許，味宜清淡，迅疾起鍋裝盤。因其葉嬌嫩無比，在鍋中稍一滯頓，葉莖便立馬泛黃、形容枯槁。盛入盤中還未動筷之前，還要在其間扒開一口，防止內(nèi)熱將菜燜黃。若要將枸杞菜制湯，自然少不了以精肉沫或豬肝開湯。待肉湯燒開后，放入菜葉少許，如法炮制。枸杞菜略帶苦辛，入口微涼，嚼若無物，鮮美含香，細(xì)品慢咽，回味悠長。清炒則香脆爽口，烹湯亦鮮美攝人。其味苦中帶甜，別具一格。有如出浴的仙子，清新自然、超凡脫俗。老者常言，枸杞是藥，有清熱解毒、護(hù)肝明目、強(qiáng)身滋補(bǔ)之效。這也不由得我在對其偏愛之余又多了幾分敬慕。

　　真正與枸杞菜熟識還是隨父母遷居常德之后。說來奇怪，沅澧僅跬步之遙，常德的菜市里卻從未見其蹤影，市民也多不知其為何物。在與枸杞菜不曾謀面的歲月里，每逢春至，便無邊思念故鄉(xiāng)的枸杞菜。那苦澀中的沁香，隨著那遙不可及而愈發(fā)揮之不去。父親知我心思，每逢春日赴老家出差，回來時別的可以捺下，惟攜枸杞菜而不忘。經(jīng)過長途勞頓而來的這稀罕之物，有如千里之外快馬送來的荔枝，猶顯珍貴。雖不及剛買的新鮮，但終究禮輕情重啊！母親將一大包的枸杞菜在地板上鋪散開來，晾在一邊。不用說，接連幾天，家里的餐桌上總迷漫著那淡淡的枸杞菜清香。在這癡迷與眷戀之中，度過了我懵懂的少年時光。

　　走出校園，踏進(jìn)社會，青春萌動的我，遇見了心儀的她。在戀愛的季節(jié)里，我們相逢在花前月下，徜徉在柳堤湖畔。一年春天，我們在穿紫河堤上踏青，一蔟地矮的灌木吸引了我的視線。那似曾相識的綠葉不容我懷疑，真是天涯無處不芳草啊！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端詳，才知道枸杞和郊野的蒺藜并沒有什么分別。它枝干上綻出的茂密新葉，將周身的尖刺遮掩個嚴(yán)實，從根部竄出的無數(shù)新芽，有如雨后春筍，倔強(qiáng)的在濕土和雜草中掙扎，爭先恐后的探尋著陽光，無聲的昭示著生命的執(zhí)著。好奇與疑惑中，她也隨我一起摘采，在過往路人不解的目光下，我們歡天喜地的滿載而歸，只是殘留在指尖的紫紅色印跡，無論怎樣清洗，也只能在幾日后漸漸褪去。這次的偶遇，點(diǎn)燃了舊時的回憶。有如久未謀面的兒時玩伴，因一次偶然的重逢而結(jié)為至交。自此，在永恒的愛情季節(jié)里，穿紫河畔、沅江堤岸都留下了我倆尋芳的足跡。

　　又是一年早春，我隨她回老家參加兄長的婚禮。與桃花源隔江相望的小鎮(zhèn)，沅江水靜靜流淌。留連在春風(fēng)輕拂的江堤，任心緒在流水、漁舟、江洲、遠(yuǎn)山間穿行。我們與枸杞再一次邂逅。在那片人跡罕至的芳草地，竟是枸杞生長的天堂。揣著收獲的喜悅，我倆幾乎錯過了喜宴。把新采的枸杞菜送進(jìn)廚房，片刻間，滿盤的枸杞菜就端上了餐桌。在初嘗此物客人的贊美聲中，我的心里也溢蕩著快樂和滿足。

　　九七年春天，我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在向往已久的桂林山水之間，開始了我們的蜜月之行。在旅住的所到之處，枸杞菜竟意外的出現(xiàn)在餐桌的菜單上，異域他鄉(xiāng)，舊友故知，相遇相識，分外親切。自然，枸杞菜伴隨著漓江春色，使我們在愛河中沉迷陶醉，樂不思?xì)w。

　　枸杞出生寒微，棲身荒野，不爭鬧市，自在灑脫。它悄然生息，固堤護(hù)坡，平淡一生，甘受寂寞。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由追寵，隨其淡漠。春天，它用綠色的莖葉展露著生命的希望，秋天，它用火紅的果實詮釋著生命的價值。早已過而立之年的我，因這小小的綠色生命中，印記著我青春的足跡，蘊(yùn)涵著人生的哲理。每每想起，喚起我對往昔歲月的美好回憶，從它的品質(zhì)中感悟人生。得意也好，失意也罷，恬然處之，不倦前行。

　　在這個春天，與妻兒相攜相伴，踏足郊野，再次尋覓屬于自己的那片芳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