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你
倦了,坐倚窗欞,遙想愈距愈遠(yuǎn)卻越來越近的淺談,似乎,當(dāng)日的離別近在眼前:夕陽,海浪,隨著車子顛簸的懷中的沙,靜靜地別離了寧靜的小漁村,故鄉(xiāng)。以游子之名,我悄然離開,攜著你的祝福和迎面的愛撫。淡淡的咸味撥亂了頭發(fā),越來越淡。直到山腰拐角處,探首也瞧不到村子時,我把懷中的琉璃瓶抱得更緊了。一路上有你,所以我沒有掩泣。
醒了,睡意俱消,起身想看窗外巴黎的夜景,卻鬼使神差地走到書桌前,打量起與現(xiàn)代格局毫不相襯的琉璃瓶。不澄澈,不明亮,不晶瑩,卻裝著我的故鄉(xiāng)。琉璃瓶是祖父送給祖母的定情信物。抱著琉璃瓶,祖母盼回了戰(zhàn)場來歸的祖父。它是祖母的希望和期盼,也是祖父的思念,和根。裝上沉甸甸的祖母一把一把裝進(jìn)的淺灘上的沙,它也成了我的思念,我的根。一路上,我都抱著故鄉(xiāng),在行走。
哭了,抑制不住的懷想,飄到窗外,湮滅在華燈中。琉璃瓶中多了一把骨灰,那是淺灘上最細(xì),細(xì)得無孔不入,時刻勾起回憶的沙子。祖母去世了,到現(xiàn)在我還無法接受。心里,老屋里,還蕩漾著那忘了年紀(jì)的笑,那樣爽朗,那樣肆無忌憚。一切,和琉璃瓶中的沙,混合成了魂?duì)繅衾@的家。
累了,哭累了,也漂累了。抱著琉璃瓶坐在地板上,就像小時候盤坐在淺灘上,一邊聽祖母講抗日戰(zhàn)爭,一邊等待歸來的漁船。此刻,這異國的清風(fēng),借我想成海風(fēng),略加些淡淡的咸味;馬龍車水的喧囂,借我想成碧波,略去些嘈雜。忘了一路上金發(fā)碧眼的異都故人,忘了漂泊的艱辛與苦楚,忘了隨時隨地異樣的眼光和不公正的待遇,坐在淺灘上,我就坐在了你的心里。一路上,我的夢一直由你撐著。
睡了,我把琉璃瓶放開,卻倒進(jìn)了你的懷里。夢遇故人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在夢中激動,冠以游子之名,我濕透了耳邊的枕單。我不孤獨(dú),我很堅(jiān)強(qiáng),細(xì)細(xì)的沙礫筑起了透明的網(wǎng),保護(hù)著在外的游子。祖母把故鄉(xiāng)一把一把地裝進(jìn)了我的背包,我把祖母一粒一粒地拜進(jìn)了我的故鄉(xiāng)。來年開春時,我不能回家上墳了,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一直以來,一路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