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祁連山下，那片山花爛漫的草原上，我們曾看著一匹一匹的駿馬，我們看著一群一群的牦牛，頂著夕陽西下，黃昏里的那片晚霞，朝著家的方向而去。

　　突然，你跟我說，在新疆，那個叫“塔城”的地方，在美麗的額敏河畔，你曾是一個牧馬的少年。我愕然了，你從未有跟我提起過啊，你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

　　你說，騎馬的感覺真好，就好像是一雙插了翅的夢想，在風(fēng)的翼尖上輕輕而過。那呼呼的馬匹，朝著草原的深處緩緩流動。

　　我大笑了，那不是馬踏飛燕嗎？那可是在涼州古城啊，你是那個姓張的將軍嗎？幾生幾世啊，讓我遇見了你。擂臺湖下，那干涸的湖床，厚厚的淤泥，埋藏著誰的守望？

　　你也笑了。

　　春天，額敏河的風(fēng)真大啊，那呼呼的風(fēng)像針一樣刺著臉龐，皴裂的手，無處躲藏。馬群里，你依偎在馬肚子中間。你說，真的很暖和啊。

　　冬天，雪下得有半米深。早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房掃雪，然后到馬廄里給馬槽填草。那雪啊，下得很大，一個冬天都不化。

　　馬草，還是在深秋，冬天還沒有來臨之際，你和姥爺、姥姥，還有姨姨們，還有表弟表妹們，用長長的鐮收割，打垛，然后套上馬車，運回家里。

　　你說，坐在高高的車頂上，看著額敏河，漸漸封凍的冰面，折射著刺眼的光芒。你會在片刻，失神的遙望著前方，忘記了吆喝駕轅的老馬，搖動手中的馬鞭，在那條土路上跌跌撞撞向前緩緩的行駛。

　　在姨姨們的大聲呵斥下，你笑了。你得意地說，他們誰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問你，你在想什么。突然，你收起笑容，眼里掛著淚花說，想遠方啊，想家，想母親啊，她們在雪山的那一邊，口里啊。你說：母親忘記了來領(lǐng)我回家。

　　新疆塔城，額敏河畔，在你的故事里，我記住了那個地方。

　　我問你，放馬的地方很遠么？你說，再遠的地方，也擋不住馬的鐵蹄啊。遠方再遠，它也在視野的盡頭��！你大聲地說。

　　你說，在那些日子，你學(xué)會了照顧自己，你學(xué)會了想念，也學(xué)會了忘記。

　　你會在馬兒悠閑地吃草的時候，用手指頭蘸著唾沫，翻著那本又破又舊的小人書。馬兒跑遠了也也察覺不了。你說，我放的馬都很乖，時間長了，我吆喝一聲，它們都乖乖的。說著你得意的笑了。

　　你說，在那些日子里，你也學(xué)會了沉默，也學(xué)會了遠離，也學(xué)會了用石子下一個人的棋。你說我很聰明的，我一直能從晚飯后玩到太陽落山。你說，那些掉清鼻涕的小孩，都下不過我。

　　你向我講述著你的童年時期、少年時期，還有與馬有關(guān)的故事。你說，你從馬上掉下來，差點被匆匆而過的馬群踩死，是你的小姨騎著快馬飛奔而來，驅(qū)散了馬匹，把你抱在了懷里。

　　你說，你不愿回憶過去，也從不向母親說起那些往事。

　　當(dāng)你想我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在草原里走了很久很久。那些燦爛的山花，一直在我們的視線里飄移。落山的太陽，運筆錯落有致。太陽落山的方向，那安營的帳篷前，已架起了柴火。只等夜幕降臨的時刻燃起。

　　然而，我的興奮點已不再夜幕降臨時，那喧鬧的場面。那點燃的篝火前，歡快的歌聲和猜拳行酒的口令。

　　我想騎馬！我大聲地說！我要體驗一下騎馬的滋味。

　　這樣的故事，你就提起了這一次。而后，在以后的歲月里你不再說起。

　　此刻，祁連山麓下，那充滿了神秘色彩的養(yǎng)馬場上，你與放馬少年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后，為我牽來了一匹小白馬。你扶我上馬，替我牽好馬鐙。

　　騎在馬上，你大聲地說：別怕，像我這樣兩腿夾緊馬肚子，全身放松，拉好韁繩，眼睛看著前面……

　　你騎著馬在前面奔跑，而我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跟在你的身后行走。不顧我在你的身后尖叫，你一路飛奔。你跑遠了，卻又折回來。在那個涼爽的夏日，在那個開滿山花的草坡，我們彼此接受了對方。

　　歲月真是過去的太久了，就連這個記憶也覺得很遙遠了。

　　已經(jīng)不常回憶了，偶爾的想起，也不再有那時那種感覺了。

　　每次酒后，你都會咽咽的啜泣，你都會那么傷心的流淚。此刻，我能夠做到的，是將你的臉深埋在我的懷里，像一個母親一樣拍著你的背入睡。我知道，你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也需要安靜地忘掉……什么呢？

　　在你醒來后，我會大笑著說：我可不是你的母親啊，看你的那個樣子！你不好意思的愣了，而后也大笑了：我也不是你的父親啊，看你的那個樣子！而后，我們都大笑了。

　　平淡的日子里，我們忘記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忽略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墒�，也保留了很多很多的記憶，只是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才會想起它。

　　“風(fēng)花雪月”，這樣的經(jīng)歷，我們有過。我敢肯定。

　　可是，是記憶中的某一段，還是某一件？可是，細細的品過，卻又拿捏不定。